是夜,桑槲支开了兰微,独自在郗晚芦的书房里看书。等到夜深了,郗晚芦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惊讶地看着桑槲,又说:“怎么又戴着面具了,今日出去了?”
他精疲力尽的往榻上一趴,毫无形象可言,闭上眼睛,拍拍后背,说:“好累,小凝儿,给揉揉。”
桑槲走到榻坐下,说:“嗯,在家呆久了,今日出去走走。”
双手放在郗晚芦的肩头,开始揉捏,说:“今日碰到一个故人。”
郗晚芦淡淡的“哦”了一声。
心道:反正那狗王爷也走了,碰见谁都不是大事。
桑槲又说:“他向我打听桓凝的消息。”
郗晚芦蹙眉,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没动,问:“陆氏还没死心呢?”
桑槲点头,说:“确实未死心。”
“而且,他明显不相信我的信口胡诌,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一直挂着笑。”
郗晚芦被按得舒服的哼唧起来,重复:“笑?”
桑槲点头:“是的,从始至终一直挂着笑,看起来儒雅随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但是……总让人看不透。”
郗晚芦心道:陆南之?
桑槲的声音同时说出:“他说他是陆氏家主,陆南之。”
郗晚芦蹙眉,半睁开眼睛,写着疑惑,问:“他不在他的平昌郡,跑来建康做什么?”
桑槲摇头,说:“不知。我感觉他似乎已经知道我就是桓凝,而且……”
顿了顿,掏出铜钱递给郗晚芦,说:“不仅如此,还送了我一样东西。”
郗晚芦眉头紧锁:“山鬼铜钱?”
心道:陆氏还与黔蜀道暗中有联系?藏得可真深!
桑槲手上一用力,阴冷了声音:“黔蜀道发生了什么?”
“嗷……疼疼疼……”
被打断了思绪的郗晚芦疼的龇牙咧嘴,连连躲闪,可是武力值实在是天差地别,只能任人鱼肉。
装傻充愣,嘴硬道:“哪,哪儿有发生什么……快放手!”
桑槲反剪着他的肩头,用力往下压,说:“你觉得骗的了我?”
郗晚芦拍拍他压制自己的手,示意放开,自己坐起来,一边揉着肩头一边抱怨:“那狗王爷禽兽不如,最好是死在黔蜀道,你犯什么贱?上赶着关心他做什么?”
桑槲垂了眼眸,说:“不赖他,是我骗他……”
郗晚芦气不打一出来,说“不管怎么样,那晚……”
看桑槲听着那晚两字,身形就不自觉的有些怕的发抖,他烦躁的抹了一把头发,说:“算了,你要做什么我什么时候阻拦过?”
负气起身离开,又气不过的在屋内来回踱步,指着桑槲:“全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了,死了张屠夫就要吃带毛猪?非得在这狗王爷跟前挂死?”
桑槲被骂的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郗晚芦指着鼻子骂:“有道是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你端的俊秀风流,潇洒不羁,为何要画地为牢,折磨自己?”
桑槲看着自己的手,闷不吭声。
那天兰微把浑身是伤的桓凝抱回来,他从来不知道,并非只用酷刑,也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得这么惨。
□□撕裂,手腕和身上的淤痕就算是轻的,分身的伤实在是太重。
被一直处在**却不能释放,久久被捆绑的地方差点坏死,就算拿开了束缚,也是碰也碰不得,甚至连排尿都困难。
看着桓凝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排出来的,竟然混杂着鲜血,直把桓凝生生疼的晕死过去。
索性大夫说只要能排出来,便能好转。
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排不出来,桓凝是不是就要被生生憋死?
所有的伤都在无声的控诉那个混账狗王爷犯下的天怒人怨的罪行。
那个瞬间,他哪里还管什么郗氏家族,也不管自己是否需要慕容翥的支持,更不管多年筹谋得到的地位,他只想让那狗王爷血溅华庭!
可是还在病中的桓凝只拉着他,苍白的脸笑笑,声音嘶哑,安慰说:“我没事……”
他就这么衣不解带的陪了他几天,若不是看到那狗王爷离开,他是绝对不会让桓凝出门半步。
免得被那狗王爷惦记。
郗晚芦越想越气,气的把一旁的凳子踹翻,火大道:“我看那陆南之对你,比那狗王爷上心多了。怕你想不开要去黔蜀道,还亲自给你送来官氏信物山鬼铜钱。”
气不打一出来地嚷嚷:“与其被那个狗王爷不上不下的吊着折磨,不如乖乖去做陆南之的小郎君,有什么不好?”
郗晚芦气的脸红脖子粗,厉声咆哮。
桑槲听着他的火气,好一阵,才说:“不是他吊着我,是我。是我配不上他,又舍不得他,为了陪在他身边,换着法儿的骗他。是我对不起他……”
可怜兮兮的埋着头,声音越说越小:“那晚的事,我不怪他。”
“你妈!”
郗晚芦气的直爆粗口,单手叉腰,指着桑槲,怒其不争,吼:“行,你个浑身是伤的当事人都不介意,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好气的?”
“你要去犯贱就去,没人拦着你!”
说着,冲屋外嚷嚷:“兰微,我知道你在外面!去给你家少爷准备出门的东西。那些个什么解毒的、保命的、杀人的、防身的都备上,免得一去不返,浪费老子养他多年的米面钱!”
桑槲见郗晚芦气的要死,走上去,拉了拉袖口,小心的说:“别气了……”
郗晚芦扯回自己的袖子,扭头:“别开腔,开腔能气死我。”
桑槲怯懦道:“你生气也是关心,我对他……”
郗晚芦一听,火冒三丈:“这他妈能一样吗?”
桑槲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一样。”
郗晚芦真是被气的没脾气了,强压怒火,问:“就这么喜欢他?即便是他对你做了那种事,你还是喜欢他?”
桑槲微红了脸,单手捂着心口,说:“他已经不知不觉霸占了这里。”
郗晚芦无语,只能分析厉害:“现在太子形同废人,齐王已死,缙王一向纨绔。燕王军功卓著,开疆拓土,朝里朝外尽得人心。有道是功高不赏,陛下明显有意以他为储……”
桑槲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我知道。”
补充:“一登九五,六亲断绝。”
郗晚芦蹙眉:“既然知道,为何还不放下?你这么高傲,能忍受他身边有其他人?”
桑槲摇头,说:“我只想看着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到时候他做他的天下之主,我便抽身离开,找个有水的地方,隐居避世。”
郗晚芦心疼的问:“真舍得?”
桑槲忍着无可奈何,叹气说:“舍不得。”
“一登九五,六亲断绝。他不再需要爱人,只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他需要用三宫六院来笼络世家,他会,忘记我。”
他故作轻松的坐回榻上:“而我,就带着这份怦然心动,在江湖隐居,就好。”
郗晚芦看得出慕容翥是真心对他,所以才会利用他装作自己的软肋,让慕容翥觉得自己可以被操纵。
或许是他在慕容翥心中地位太重,才会惹得慕容翥嫉妒的发起酒疯,伤了他。
他心中愧疚,说:“也许他会为你,破例做个从一而终的皇帝?”
桑槲摇头,说:“天底下守得住心的已经是寥寥无几,守得住心又守得住身的世所罕见,更何况是天子。”
“做了天子,便要断情绝爱,所作所为不能任意妄为。稍有不慎,便会打破朝堂微妙的平衡。”
他想起慕容翥说起儿时的事,说:“陛下与已故高宸贵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不也为了皇位,只能委屈她做妾,不得善终。连长子都只能出在太原王氏的皇后肚子里。”
他惨淡笑笑:“等他登上那个位置,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我还能看着他的时间,还能多长呢?”
郗晚芦与他并排坐着,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虽然百般不愿意,却也只能纵容:“去吧。山鬼铜钱乃是官氏信物,陆南之能给你送来,说明他在官氏有部署。”
“至少他在那里有势力。”
他将山鬼铜钱放在他的手心,说:“现在的黔蜀道可称得上是龙潭虎穴,必得保护好自己。”
桑槲收了山鬼铜钱,点点头,问:“我记得黔蜀道官氏拥兵自重,明是称臣南朝,实则割据,并不太听南朝管束。”
“他们崇尚自然,一向与矫揉造作的江左门阀敌对。之前你多次想入黔蜀道,与官氏联系,都被对方拒绝。”
他好奇:“陆氏什么时候和他们有来往?竟然还能得到官氏信物。”
郗晚芦冷哼:“这山鬼铜钱,是官氏家主本家信物,见信物如见家主,看来官氏颇为推崇陆南之。”
他眼里阴恻恻的泛着冷笑:“陆氏家主,果真深不可测。”
桑槲想不通,只暗中记下,继续问:“黔蜀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郗晚芦起身将书房暗格里的几封信拿出来,递给桑槲。
说:“郗烈带着江南候的降书去了黔蜀,当时主掌黔蜀道的是已故官氏家主的夫人母氏。”
“她是一个十分有真知灼见的巾帼英雄。在官氏老家主死后,两个儿子年幼的情况下,被推为官氏家主,主掌黔蜀道。”
“直到长子及冠,她不恋栈权位,迅速抽身,以长子官乾为家主,将权利还给官氏。谁知那官乾实在不争气,不过两三年,把黔蜀道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他站在书房中,娓娓道来:“眼见西罗虎视眈眈,黔蜀道内部各部落分裂异心,自相残杀,官氏岌岌可危。”
“她又临危受命,重新接掌风雨摇摆的官氏,迅速收复各部落,使黔蜀诸部落臣服。”
“在她的治理下,黔蜀道日渐强大,富饶安乐,政令有序,有口皆碑。”
桑槲看完了信,说:“黔蜀道富饶,若想以此为基地东出,图谋天下并非不可能。只是如今大魏吃下了南陈,地大物博,西罗也被李平将军拿下。”
“若她执意不肯归降,北方李将军南下,东、南两侧大军压境,形成合围,黔蜀道即便再易守难攻,也难以抵抗。”
他面露赞赏:“审时度势之下,接受了郗将军的招降是最上策。”
郗晚芦点头:“确实如此。所以狗王爷才会让郗烈前去,算是将平定黔蜀的头功拱手送给了郗氏。”
桑槲问:“可是信到这里就没有了,出了什么事?”
郗晚芦将另一封信递给桑槲,说:“狗王爷接到郗烈来信,说母夫人将孙子官容许配于他,六月初三在黔蜀道办婚礼,邀请王爷前去主婚。”
桑槲打开信看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解:“这也算是佳话,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郗晚芦摇头,说:“正是有阴谋。”
他解释说:“郗烈自来都通过郗氏暗部与我联系。去了黔蜀道,送回来的信除了从军部的渠道给王爷,也会同时通过暗部送到我手里。”
桑槲了然:“这封信他只给了王爷,没有给你。”
郗晚芦知道他一点既透,点头,说:“若非郗烈遇到麻烦事想要提醒我,那就是……”
桑槲接话:“那就是送信的人知道军部的渠道,却不知道郗氏暗部。”
他惊讶:“王道招!”
抽丝剥茧道:“他曾跟随王爷多年,知道王爷军中传信的方式。如今为太子卖命,亲自去黔蜀道布局。”
郗晚芦点头。
桑槲说:“素闻官氏母夫人偏爱幼子,如今官氏长子被夺权,岂能善罢甘休?若此刻太子趁虚而入,以黔蜀道家主许诺,要置王爷于死地……”
越想越怕,焦急忙问:“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二十天前。”
“可有消息?”
“最新军报,王爷四日前在尧坪峡遭遇伏击,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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