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槲带着兰微,一路快马加鞭,没有半刻耽误,过了断龙关,两侧风景气氛迥异。
夹岸高山,陡峭高耸,悬崖峭壁,白石森森,低矮的灌丛艰难地在石峰中生存。
放眼望去,山峦起伏,层峦叠嶂,烟云雾霭缭绕,被藏在白云深处的高山不知是否到了九重天阙,再无一望无际的平坦地势。
一道横断淮岭自东向西,在断龙关陡然改变走势,形成南北环绕走向,将整片黔蜀道围在中央,仿佛一片洼地。
黔蜀道内部六州山岭遍布,地势北高南地。
北部黔、蜀、甘三州地无三尺平路,南部盘、利、越三州多丘陵,沿海,潮湿多雨。
才过端午的时节,江左正是莺飞草长,春光阑珊,初夏萌发的时候,不冷不热正是一年好气候;此时的黔蜀道却仿佛进入了夏季,闷热异常,就像是盛暑天,积攒了十来日的暴雨下不来,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桑槲第一次进入黔蜀道,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他拉了拉衣襟,擦了擦额角不断冒出的细密汗珠,闷热的天气让他十分烦躁。
余光瞥了身后,带了几分怒气:“小爷正是一腔烦躁没处撒,送上门来了!”
他从一旁的兰微示意,说:“这几个跟屁虫从过了断龙关根跟着,正好给小爷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加快马匹的速度,趁转角处的密林做掩护,与兰微弃马一跃而起,埋伏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
果不其然,为首一个约莫不惑的男人,手持方天画戟,身材魁梧,带着数十人便装骑马到此。
见只剩下两匹空马,不见马上之人,接四下寻顾。
桑槲和兰微趁他们左顾右盼寻找自己,自天而下。
擒贼先擒王,桑槲手拿短匕,直取带队的人,兰微与其余人周旋。
这数十人皆是上好的打手,两两互为依靠,招式并不花哨,但杀伤力极强,桑槲和兰微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与他们对战,也只能打个平手。
为首的人突然收起方天画戟,借机往身后跳开四五米远,大吼:“住手!”
与桑槲、兰微酣战的十几名勇士皆听命,偃旗息鼓,寻了破绽退到他身后。
桑槲收了匕首插在靴筒里,拱手道:“好身手!”
为首的人上前半步,带着身后的人,拱手恭敬道:“属下陆大,奉家主大人之命随身保护郎君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请郎君大人恕罪。”
桑槲嘴角抽抽:陆大?郎君大人?陆南之,你的手伸的够长的。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不认识。”
转身就要走。
陆大在他身后忙说:“家主大人说了,郎君大人心细如尘,属下等乍然出现,必心存疑虑。若我等此行不能护佑郎君大人左右,不死何用?”
说着,与身后几人拿起随身的匕首,就要自尽。
桑槲余光瞥着,眼疾手快,数十根细针出手,将他们的匕首打落。
厉声道:“你们要死死远些,少将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罪名强行扣在我身上!”
看着地上自己的针撞上匕首,不是断成两半,就是完全弯曲。说明他们将全身的内力都运在了匕首上,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
心中一阵惊惧:方才他们不是故作试探,他们是真的要寻死!
陆大的诧异一闪而过,心道:家主大人料事如神。
笑着说:“多谢郎君大人。”
又说:“家主大人说郎君大人心慈仁厚,必不会见我等赴死而袖手旁观。”
他示意其他人收了行头,自顾自走上前来,说:“我等听从郎君大人差遣。”
被算计的感觉并不好,桑槲在心里将陆南之不断鞭尸:这陆南之看起来儒雅随和,一直挂着微笑,没想到深谋远虑,将我的反应也算计在内。
你这个笑面虎。
他翻身上马,牵着缰绳,说:“少郎君大人的乱叫。”
陆大笑着在他身侧,说:“家主大人与郎君大人指腹为婚,才貌相当,属下心生敬佩。”
桑槲翻了个白眼,说:“小可这幅平平无奇的脸,还能称得上貌?”
又见陆大脸上意有所指的笑,心道:看来陆南之知道的不少,他与黔蜀道官氏有来往的事江左无人知道,看来是并不想声张。
此番敢派陆大前来,这人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少,至少知道我这张脸是假的。
看着这人必定是他的心腹。
这般的周到妥帖,让桑槲无所适从。
说:“陆大哥,代小可多谢家主大人美意。”
陆大一脸惶恐,连忙拱手谦卑道:“属下哪里能德蒙郎君大人一句‘大哥’,真是折煞我也。”
又说:“等黔蜀道回去,郎君大人不妨亲自向家主大人道谢。家主大人为您费尽心思,深情厚谊可见一斑。”
看桑槲一听‘郎君大人’这称呼就面露不悦,建议说:“既然大人不喜这称呼,属下便只称呼大人,如何?”
桑槲不言,算是默许了。
好一会儿,问:“如今黔蜀道是何情况,陆大哥可知晓?”
陆大点头,指着前面,说:“大人,前方十里就是进入黔蜀道第一镇,飞顺镇,不如在镇上稍作歇息,容属下为大人细细说来。”
桑槲摇头,说:“救人如救火。”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陆大带着不明的笑容,说:“家主大人说,大人必定不愿在途中耽搁。”
传话说:“家主大人说:大人心系吊坠主人,必定不顾自己身子餐风露宿,夜以继日的赶路。身体疲惫不堪,面对属下都不能力敌,如何救人?”
“若我等不能护佑大人周全,便自行了断,也不必回去复命了。”
先用慕容翥做劝解,又以陆大十几人性命做要挟。胡萝卜加大棒,软硬兼施,被陆南之玩的明明白白。
一再被算计的桑槲捏紧了缰绳,心头火气无处撒,只道:这陆南之好一副九转回环的心肠,真是算无遗策。怪不得即便不在江左朝堂,偏居平昌,也能震慑江左。
被算计的桑槲无法,只能听从陆大的意思,在长顺镇稍作休息。
他在房内洗去周身疲惫,换了干净的衣裳,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兰微也梳洗了,说:“少爷,那陆大说的对,不梳洗一番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累。”
她伸了拦腰,左右活动了筋骨。
周身舒畅的桑槲连思路都清晰了好几分,心中后悔:这陆大说的七分真三分假,从他最开始自尽试探,就已经肯定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受死,所以一再以此为要挟。
自己也真是累糊涂了,他说他叫陆大,一句郎君大人,指腹为婚,我就先入为主认定他是陆南之派来的。
他功夫不俗,我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若如在林子里那般,他与手下相互补位,我与兰微根本无法逃脱。
若他心存歹意,我与兰微岂非成了瓮中之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叩叩叩……’
听着敲门声,兰微开了门,原来是陆大端着饭菜进来了,赶紧接过来。
桑槲怀着忐忑,一言不发的远远看着。
陆大将饭菜递给兰微,冲桑槲说:“家主大人说大人稍作休息,此刻肯定会反应过来,对属下多番猜测戒备。”
说着,掏出东西扔给桑槲。
说:“这是官氏送给家主大人的信物,与家主大人送给大人的那枚是一对。”
桑槲将自己那一枚拿出来,做了对比,果然是一对。
山鬼铜钱的正面是官氏的画押,两枚山鬼铜钱并排在一起,是一个‘陆’字。
他走上前,将山鬼铜钱还给陆大。
陆大说:“家主大人说,大人聪明绝顶,只用对比了山鬼铜钱,自然不会对属下身份存疑。”
桑槲默不作声,心道:山鬼铜钱乃是几百年前坠落在黔蜀道的天外玄铁所制,制作方式及官氏画押都是官氏机密,概无外传,无法复制。
陆大似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下颌与耳朵连接处,继续说:“官氏深居黔蜀道,所掌玄铁炮制、画押、毒蛊、易容等秘法众多,却都不外传。”
桑槲心道:我这张假脸不知道当年晚芦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拿到,可这面具不论如何制作,在下颌处都容易出现细微的破绽。
桑槲感觉在这陆大,不,应该说是在陆南之跟前,无所遁形。
陆大顿了顿,看着桑槲这张假脸,扔了一张面具过来,说:“赝品再怎么仿造,都会有破绽。”
桑槲一把接住,指腹下人皮的触感以假乱真,他却只盯着陆大,目不转睛。
陆大说:“家主大人说,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打消大人疑虑。”
他小心的看着桑槲,说:“家主大人说,日久见人心。”
桑槲勾着唇角,一扫方才的戒备,坐在桌前,把陆大扔过来的面具放在一旁,毫无半分谢意,说:“多谢家主大人。”
陆大见状,说:“大人请先用膳,属下稍后再向大人细细禀告黔蜀道情况。”
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会意的摸摸自己的脸,说:“属下这张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桑槲手上一顿,冷冷的看着陆大出去。
等陆大走了,他一把扯了脸上那张假面具,恶狠狠的摔在地上,气的咬牙切齿:“狗日的陆南之,算天算地还要算隔壁谁家老寡妇屁股几厘,怎么不去街边摆摊算命?”
冲着大门:“一口一个家主大人,你特么是传话筒吗?”
兰微捂嘴偷乐:“哈哈哈哈,少爷您遇到对手了,难得一个人能把您气成这样的。”
她止不住的乐,夹了一块糖醋鱼在桑槲碗里,说:“一向都只道少爷和家主大人运筹帷幄,心思剔透,无人能及。这番看来,果然是人外有人。”
她惊叹:“这陆家主也太厉害了,把少爷的心思猜的分毫不差,连饭菜都是按照少爷的口味准备的。”
“怪不得连家主大人都说陆家主对您细心体贴。”
她一面赞同一面点头:“我看也是。他又是端的一副优雅儒雅,随和大气,对您这般上心,与其被狗王爷血虐,不如接受陆家主?”
桑槲一计犀利的眼神,唬的兰微连连憋笑,低头扒拉饭菜。
嘟囔:“才见过几次?你和晚芦都胳膊肘往外拐了?藏头露尾的,只知道躲在背后算计,算什么君子?”
兰微呛道:“说的好像自己是君子一般?”
桑槲一时语塞,说:“梁上君子怎么不是君子?”
兰微摇头晃脑的笑着:“一个藏头露尾做个背后君子,一个上蹿下跳做个梁上君子,还有指腹为婚的缘分,岂知不知天造地设的一对?”
桑槲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碗里:“吃你的饭吧,话这么多,活该你一世无夫。”
兰微见他恼羞成怒,笑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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