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在苗寨城开了一家两门的裁缝店。
这日,他满脸病容,拄着拐杖,披着衣裳坐在店门口的屋檐下晒太阳。
“哟,江哥,好些日子没见,怎么看起来身体欠安?”
一个小伙子穿着苗寨衣裳,包着头巾,背着背篓,站在屋檐下。
和黄江打招呼。
“这不是广老弟嘛。”
黄江双手拄着拐杖,身体微微往前倾,咳嗽了两声。
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裳,说:“嗨,一向都说自己身体还好,没想到前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浑身发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大夫看了直摇头,这不,躺了好几日,才勉强起得来。”
袁广啧啧直摇头,说::“也不只有江哥你,最近城里不太平,好多人都病了。也是周身乏力起不来床,大夫看了又找不到病因。”
他靠近黄江,小声说:“听说是狼王的鬼魂作祟呢。”
黄江吓得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的连忙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睁开眼,看袁广似乎不是开玩笑,说:“这可不能乱说。”
袁广面带忧虑,说:“嗨,谁跟你开玩笑来?”
他说:“这几日城里都传遍了,江哥你不知道?”
黄江茫然的摇头,说:“病了这些日子,人事不省的。”
又问:“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袁广说:“最开始有几个小孩在城外回沙湾玩耍,猛然听着有狼的叫声,隐隐约约,伴随着一阵歌声。”
黄江蹙眉问:“歌声?唱的什么?”
袁广唱道:“ 鼻高高,挡汤汤;眼凹凹,地糠糠;发卷卷,苗荒荒;类异异,鬼郁郁。”
黄江说:“我说呢,怎么一早起来就听着好些孩子跑来跑的唱这个歌,怪渗人的,还以为是谁编的新曲儿呢。”
袁广打断,一脸神秘的说:“嗨,还说谁编的呢。歌里唱的,不就是我们苗寨城近来干旱无雨,庄稼歉收嘛?”
黄江恍然,说:“挡汤汤,挡住了浩浩汤汤的水流,就是没有雨水;地糠糠、苗荒荒,地里只有糟糠,禾苗荒芜。”
他看着袁江,歪着头,问:“那什么鼻子高,眼睛凹,类又异是什么意思?鬼郁郁又是什么?”
袁广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听说最近夜里经过回沙湾附近,总能听到狼嚎鬼叫,可吓人了。”
“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连忙问:“江哥,你生病之前有没有去过祠堂?”
黄江摇头,说:“这哪里记得?”
袁广不依不饶追问:“快仔细想想,去没去过?”
黄江沉思良久,抓耳挠腮的,点头,说:“确实去过。我记得那天我正好去那边送布料,经过祠堂,就去拜祭了。”
袁广一拍大腿,说:“这就是了。”
黄江听了个莫名其妙,看着袁广,不明就里问:“什么是了?”
袁广说:“最近大家发现,但凡去了祠堂拜祭狼王的,回来都会大病一场,就跟江哥你一样。轻者浑身发软,重者人事不省,也寻不着病根,无从医治。”
“我一向在周边村寨到处跑着收药材,所以张地保也让我遇着生了病的人问一句。果然,一问下来,大家都是这样。”
“而且呀。”
他害怕的说:“前几日有人看到成群的狐狸在祠堂屋顶坐着,就这么悠悠的看着人,吓人的很。还有老鼠,成群结队的追着老猫咬,稀奇古怪的事可多了。”
他摊手说:“寨子里的巫师说这是狼王鬼魂作祟。”
黄江有些半信半疑,说:“当年官氏助我们杀了狼王,将狼王头颅镇在祠堂,有官氏先祖震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作祟了?”
袁广索性坐在阶梯上,怨怼说:“还不是庹氏,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尽做坏事。”
“你看,去年我们干旱失收,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母夫人立马派人送来粮食,多好的夫人呀。”
他恶狠狠道:“谁知道那庹中进听信谗言,私吞了粮食,害的饿殍遍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会儿又兴兵反了母夫人。”
他做出一拍两散的模样:“你说说,换你是官氏先祖,在天有灵能保佑我们吗?”
黄江疑问道:“你说那些粮食被庹中进私吞了?”
袁广连连点头,满脸气愤:“可不是,昨晚有人看到庹中进身旁的杨令官跪在祠堂忏悔。说自己助纣为虐,私吞粮款,害人性命,如今被恶鬼缠身,祈求官氏祖先护佑他。”
黄江一听,吓得又是双手合十,连忙虔诚的闭上眼睛:“官氏先祖显灵。”
袁广气愤道:“官氏先祖可别保护这种人渣。”
黄江放下手,说:“怪不得,我说怎么去年那阵大家都过不下去了,母夫人的粮食发了一次就没了。我寻思着母夫人一向宽仁待下,怎么这般不周到,那里救人只救一半的呢?原来是误会了。”
袁广连连称是,站起身来,说:“江哥,今晚巫师带领我们在祠堂祭祀官氏先祖,告罪亡灵,他让我通知大家呢。”
“先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
边说边走:“今晚记得一定要去。”
黄江看起来病体柔弱,缓缓说:“好好好,一定去,一定去。”
心道:大人的法子真厉害,在祠堂的香炉里放了软筋散,但凡进去时间长了,都会中毒。这毒无色无味,一般的大夫看不出名堂来,只能归咎鬼神。
又让人在当年官氏杀狼王的地方假装狼嚎,编了童谣,还做了好些动物的异象出来。
利用苗寨城百姓崇尚自然、信奉鬼神来煽动人心。
一连几天,恐惧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摧枯拉朽,早已经是人心惶惶。
只是那眼高目凹发卷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去深究,心道:明日就是大人所说的二十七。
今晚看来有的闹了!
……………………
是夜,巫师带着全部苗寨城的人在祠堂集合,供上了六牲,祈求祷告,在祠堂的空地里,虔诚的跪了一地。
‘轰隆!’
一阵阵旱天雷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把地面都震的摇晃了。
百姓吓得瑟瑟发抖,孩子们吓得‘哇哇’直哭,惊恐的看着四面。
巫师跪在最前方,双手合十,立起身子:“官氏先祖恕罪,我们诚心叩拜,恭敬遵上。犯上作乱乃是庹氏任意妄为,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
百姓连连磕头跪拜。
旱天雷果然停了,突然从天而降一道火球砸下,正中祠堂,一时之间,恍如白昼。
百姓慌得四下躲避,幸好那火球不大,直击祠堂,并无人员伤亡。
巫师带人上前一看,只见供奉狼头的屋顶被击落一半,狼头白骨被烧的漆黑,滚落一旁。
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连火球也没有了火光,只剩下被烧焦的味道。
地上星星点点,好多痕迹。
一人惊呼:“这是官氏花押!”
附和:“是的,地上全是官氏花押。”
“怎么花押全是破损的?”
“官氏先祖显灵了!”
“花押破了,是不是代表官氏先祖抛弃我们了?”
“先祖恕罪!”
“先祖恕罪!”
“先祖恕罪!”
……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祈求官氏先祖勿弃我等!”
……
一众当场跪下,念念有词,都祈求官氏先祖恕罪。
王道招一早被惊动。
开始见城中谣言四起,他心道不过是苗寨蛮子,疑神疑鬼,也并不在意。即便是巫师带着百姓祠堂祭祀,他也并未插手。
直到方才的动静,他知道定是有人暗中做鬼,连忙带人前来祠堂:“闹什么闹?散了散了!明日再重修祠堂。”
巫师苦口婆心道:“大人,官氏先祖跟前,不可无礼。”
王道招扫了一眼地上的花纹,呵斥:“尔等愚民,被这些雕虫小技所惑。”
又说,正要开口,被躲在暗处的桑槲暗算,打了哑穴和毒针,动不了内力,也口不能言。
眼看口出狂言的王道招突然失声,更是让百姓坚信了‘官氏先祖显灵’的事。
安排好的人大吼:“类异异,鬼郁郁。近来城里不就是他是陌生人吗?”
“对对对,看来说的就是他。”
“整日狐假虎威,不做好事!”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有模有样。
巫师突然说:“大家停一停。”
又说:“你们看,这火球上有天启!”
袁广连忙上前查看,说:“巫师,好像是些字,好生复杂,我看不懂。”
一群人都凑上去看,其中一个教书先生说:“这是上古大篆。”
有人问:“先生您认识?这说的什么?”
那老先生捋捋山羊胡子,说:“约七为限,天谴必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都两两讨论,议论纷纷。
“果然是庹氏的胡作非为惹怒了官氏先祖,害的我们都跟着遭罪。”
“可不是吗?”
“坤二爷还被他们关在牢里呢,这可怎么办?”
“天谴就要到了,这可怎么办呀?我家小郎君眼看着这几日就要临盆了。”
“我家老母亲自从王道招来了之后,一直病着,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都不见好,原来这是在预示天谴就要来了。”
“昨夜我去世的父亲托梦给我,说让我赶紧离开苗寨城,恐迟了就没命了。”
……
各式各样的神乎玄乎之事都似乎有了答案,把一众人心惶惶推到了**。
一个个义愤填膺,又惆怅满腹,不知所措。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周围的人都轮着拳头,直接上前把跟着王道招以及一起来的庹氏子弟拳打脚踢了一番,打的人鼻青脸肿,才作罢。
建议道:“巫师,就将这异族祭祀先祖,告慰亡灵。我们再亲自上蜀州,向母夫人谢罪,祈求先祖原谅。”
他大声问:“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振臂高呼:“好!”
“明日就逢七,天谴必至。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完成祭祀!”
巫师点头,未等他开口,有人高声提议:“定要请出坤二爷做主,带领我们在官氏先祖斩杀狼王的回沙湾祭祀,才有诚意。”
“好!”
说着,巫师捡起地上的狼头,恭敬抱在怀里;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六牲,押着无法反抗的王道招一行;浩浩荡荡一条火龙,先去监牢请官坤,再往城外走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