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翥御前即位,实在是意外之喜,此时安排了朝堂之事,便到御花园拜见已经退位的慕容追,慕容骧也已经等在那里了。
慕容翥拜了,看慕容追精神颇好,还是有些担心,问:“父皇,儿臣大意,竟让乱臣贼子毒害于您,实在不孝。”
慕容追大度笑道:“有道是暗箭难防。他们阴谋叛乱,你在外迁延,按兵不动,我也算是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慕容翥点头,心道:“怪不得没几日,您就一副中毒已深,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说:“父皇无恙,儿臣便放心了。”
慕容骧笑道:“皇兄放心,有我在呢,父皇也就最开始几日中了毒,后面每每皇后不在,我便着人暗中为父皇解毒,所以中毒不深。此后多加将养,不出半月,就好了。”
慕容追一手拉着慕容翥,一手拉着慕容骧,老泪纵横,说:“这些年,你们俩受苦了。”
又说:“当日都怪我,偏爱晨儿,惹得王氏嫉妒,引外戚专权逼宫,害她惨死。”
“后来我怕重蹈覆辙,只能对你们放任不管。你们……”
他有些哽咽:“你们别怨恨我……”
慕容翥摇头,热泪盈眶,说:“若非父皇暗中周全,我与十一那般小,哪里能次次都逢凶化吉?”
慕容追老怀欣慰的哭笑着:“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是能为母报仇的好孩子。”
他看着天空:“隐忍这么多年,我也有脸去见你们母亲了。”
他拉着二人,站起来,说:“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守在不远处的韩令公得令,带着他们出了宫。
韩令公的终南山别业果然是景色优美,雅致清幽,别业下有一个巨大的冰窖。
慕容追带着慕容翥、慕容骧,三人裹得厚厚的,下到地下深处的冰窖,韩令公带人在外面守着。
冰窖很深,越走越冷,就想到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冰窖打理的很干净,四面打磨的十分光滑,冰雕的莲花棺椁中,躺着一位妇人。
倾国倾城,端庄静谧,身着皇后礼服,头戴后冠,沉睡多年。
慕容翥惊呼:“母亲!”
慕容骧对高晨的印象几无,听着慕容翥的呼喊,有些惊讶,隔着冰棺看着里面的妇人,问:“这是,母亲?”
慕容追说:“当日晨儿受尽屈辱,含冤而死,王氏还要将她碎尸万段,扔到乱葬岗。”
“可叹那时太原王氏只手遮天,我无能为力,只跪求了韩令公将晨儿尸身存放于此。”
他说着,流出眼泪:“这么多年,我都不敢来见她……我,没脸见她。”
“我是太原王氏扶上皇位的傀儡,朝堂大权旁落,连本来的妻子都只能屈居做妾,被人害死也不能吭声,还要附和那些奸人,眼睁睁看着她尸骨无存。”
“我恨,我恨我自己。”
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你事母至孝,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母报仇。果然,这些年来,你征战沙场,明面上以军功起家,我也在暗中祝你培植势力。”
欣慰道:“好在这么多年的隐忍没有付诸东流,有生之年,我还能亲自来看看她,和她同穴归葬陵寝。”
他笑着走到棺椁前,轻柔的抚摸棺盖,隔着棺盖触碰高宸熟睡的脸:“晨儿,你看,翥儿登上了皇位,我将干干净净的皇位交到他的手上。”
“他日史书工笔,杀子灭妻、心狠手辣的是我,玩弄权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杀害太原王氏的是我。”
“我们的翥儿,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凭借自身努力,开疆拓土,成就大魏伟业,是名副其实的大魏皇帝!”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的愚蠢和懦弱?”
他哽咽着,泪水不绝如缕:“在渤海时,我们相守,誓无异生之子,我做到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的不忠……”
慕容翥听着慕容追椎心泣血的卑微祈求,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原来父皇心里有这么多苦。
他说自己愚蠢,是因为他太爱母亲,正是这份深爱,将她置于炭火之上。当他得知母亲惨死时,会是多么的绝望与痛苦?
他说自己懦弱,是他面对太原王氏等豪族,就像一个傀儡,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
他要虚与委蛇赔笑,眼睁睁看着王氏耀武扬威,为所欲为,连母亲的尸身都不放过,午夜梦回,他会是多么的惨痛愧疚?
他说自己不忠,他悔恨自己无法忠于母亲,为了权利皇位,以太原王氏为后,以世家豪族为妃。
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却是因为自己对权利的渴望,他在怨恨自己。
事已至此,慕容翥并不想去责怪慕容追,只说:“父皇,母亲从未怨怼于你。”
慕容追惨笑:“我知道,我知道……”
泪水落在棺椁上,很快又结了冰:“她是展翅高飞的海鸥,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她为了我,折断了翅膀,困在后宫,逆来顺受。”
他哭着摇头:“是我不配,不配成为她的夫君。”
他哭了好久好久,哭的脱力,睫毛也结了一层白霜,年迈的身体被寒气侵袭,四肢冻得失去知觉,颤抖的被慕容翥和慕容骧扶着出来。
他拉着二人,断断续续说:“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没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
又说:“只是,别学我。”
顿了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二人连连点头受教:“是,儿臣知道。”
慕容追不愿回宫,只留在终南别业,陪着高晨,慕容翥也不强求,与慕容骧一同告别,往回走。
慕容骧哭的眼眶红红,问:“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父皇对母亲那般情深。”
慕容翥点头,说:“我也是。一直以来,都以为他对母亲狠心绝情至此,以至于对我们也不闻不问。原来错怪父皇了,他……”
他骑着马,回头看向身后别业,说:“这些苦,不为外人道。这些年来,他背负的,不比我们少。”
慕容骧点头,说:“以后定要好好侍奉父皇,把过去的日子补回来。”
又转移话题,带着几分笑,拿着缰绳拱手:“还未恭喜皇兄将为人父。”
慕容翥抿嘴带笑,往前走去。
回到宫中,已是傍晚,罗景敏、张才凤、陈太飞、郗烈、官容皆在。
慕容翥问:“怎么不见知松?”
张才凤笑道:“他呀……追老婆去了。”
陈太飞肘击,小声提醒:“这是延英殿,别失了规矩。”
张才凤连忙拱手:“陛下,末将失礼,请恕罪。”
慕容翥笑道:“张将军突然这么规矩,我倒是怕将军半夜摸进寝殿,要了我的命哈哈哈哈!”
说着,惹得一众将军大笑起来。
张才凤这才知道被陈太飞算计了,怒目而视,眼神控诉。
慕容翥道:“几位将军与我出生入死多年,从前如何,以后也如何,礼数多了,便见外了。”
说着,示意几位将军看茶。
慕容骧喝了一口茶,问:“顾将军的夫人不是南下未归,踪迹不明吗?他上哪里追去?”
罗景敏憋笑道:“王爷知其一,不知其二。顾将军的夫人不仅是朵娇滴滴的美人灯,还是一朵能在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霸王花。”
郗烈笑着解释,说:“王爷,那兰微就是武功高强的胡先生,曾经与顾将军较场比武,把顾将军打的站不起来呢。”
慕容骧惊呼:“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进出只与桑先生一同的胡先生?”
郗烈点头,说:“还有更厉害的。”
他冲慕容翥抬抬下巴,示意,做出大肚子的模样,与慕容骧咬耳朵,说:“陛下与桑先生。”
慕容翥不自在的扫了他一眼:“咳咳!”
有些怨怼的嘟囔:“他急什么?也不等我一起去?”
张才凤耳尖,打趣说:“他说他守在安福门时,看胡先生行色匆匆的快马往平远门方向出城,当时不知道胡先生就是兰微,也没多想。”
“宫里的事情了了,才知道兰微就是胡先生。这不,生怕媳妇儿跑了,还不赶紧去追?”
慕容翥心中一惊,忙问:“胡先生?”
张才凤点头,说:“嗯,是说看到了胡先生。”
看慕容翥脸色顿时煞白,腾地站起身来,心中暗叫不好,问:“陛下?”
罗景敏大脑快速运转,说:“以先生如今状况,兰微怎会离他半步?除非……”桑槲出事了……
话音未落,慕容翥已经冲出延英殿。
罗景敏几人快速跟上,骑上快马,自安福门直往平远门,出城去了。
………………
两个个时辰前。
慕容翥给桑槲喂了安胎药,又嘱咐了一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兰微寸步不离守在桑槲身旁,好一阵,才等到他醒来。
她喜极而泣:“少爷,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槲坐起身来,靠在床上,捂着小腹,微微蹙眉,说:“有些闷胀,浑身乏力得很。”
兰微点头,说:“大夫说你疲劳过度,受了暑气,动了胎气,有小产迹象,得好生静养。”
桑槲只觉得心里愧疚,,又看只有兰微在,问:“他知道了?”
兰微点头:“知道了,我看他又惊又喜,若不是有要事,哪里肯离开?”
“他给你换了衣裳,喂了安胎药。罗将军在一旁急了半日,眼看时辰不等人,才走的。”
桑槲叹了口气,说:“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我浑身乏力的很,帮不上忙。你快去,免得他遭人暗手。”
兰微不悦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他作甚?”
又瘪嘴道:“他吩咐了,说长安城里危机四伏,让好好守着你。”
安慰说:“他身后有百万大军,身旁也有几位将军,若出了事,只可能是事败身死,我在不在都改变不了大局。即便你在,不过也是多了两条人命而已。”
“你且好好保重。”
又问:“莫不是便这般不信他能成功?”
桑槲知道兰微主意已定,也不多强求,只说:“他身在皇宫,你去,也着实不方便。”
兰微看他打消了心思,这才放心,说:“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嗯。”
桑槲点头,陷入了沉思。
等了好久,都没见兰微回来,他自顾自的起身,披了衣裳,坐在桌前,自言自语:“对不起,你一定会成功。等你回来,我便已经和孩子远走高飞了。”
‘嘎吱……’
小二端着膳食进来,放在桌上。
桑槲警惕地试探问:“我的侍女呢?”
小二一一将饭菜放在桌上,说:“姑娘说去给公子买些蜜饯,让小的将膳食先送上来,免得饿着公子。”
桑槲扫了一眼桌上那些油腻腻的饭菜,心道:兰微身着胡先生的衣裳,不辨男女,也从不在人前开口。且近来我心口烦闷,饮食上甚为清淡。
他神色不改的去拿筷子,瞬间,眼神犀利,杀气腾腾,掐着小二的脖子,说:“说,你是谁!”
小二瞬间变了脸,桑槲见他不是一般人,藏在指尖的细针直接打入他的脖颈,翻身退到一侧。
突然的动气让还未缓解的小腹有些不堪承受,他停在那里,指尖发抖,微微喘气,心系兰微。
小二捂着脖子,并未发觉被打入了细针,运气功力袭击而来,才走了两步,脸上血色尽散,倒在地上,五内俱裂,七窍流血而亡。
正当桑槲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将萃满了软筋散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
他眉头紧锁,挣扎两下,便毫无知觉了。
心道:好厉害的龟息功夫,何时埋伏在屋子里的,我竟毫无发觉。
吴中六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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