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总觉得宋怀谦常佩的那个小小的玉佩有些眼熟，原来那竟是多年前自己的玉佩。

崔明昭顿时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奇妙至极。

宫墙里要她聚精会神的事情太多，数不尽的算计阴谋，她早记不得这段际遇了。

当年所有常伴她身边的人都抛弃了她，恨不得斩草除根，她若还想活下去，只能拼命忘记那些前尘旧梦。

她握住宋怀谦的手，轻轻地依靠在他肩上，“所以，你现在找到我了。”

宋怀谦回握住她的手，嗯了声，“找到了，就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

大楚的西边都是连绵不绝的山，在往东，就是中原腹地。此前，崔明昭攻下的地方都是离皇都远而又远的地方，先前趁着朝廷不备，一举拿下。但要想再往南或北攻，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横亘在她面前的不仅是一条横贯东西的大河，还是攻城最大的阻力。一旦她把兵列到河岸，对面的弓箭手万箭齐发，河滩边毫无掩护，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崔明昭在沙池上推演，账外突然有个士兵回禀。

“首领，有个人自称翙都来，说要见您。”

崔明昭挥挥手，示意他把那人带进来。她的思绪仍然还在那沙盘上，只低头摆弄着阵旗。

“阿昭。”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崔明昭手一僵，她缓缓抬头，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身着夜行衣，她揭下黑色兜帽，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璧如？”

崔明昭仍旧不敢相信，她呢喃出她的名字，林璧如点了点头，突然被冲过来的崔明昭抱住。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崔明昭欣喜地快叫出来。

林璧如松开她，“你这么大张旗鼓，消息都传到京都了，我能不来找你吗？”

“你果然没死，我没看错你。”林璧如大大咧咧地朝她胸口捶了一拳，崔明昭受了她一拳，捂住心口蹩眉。

“怎么？才不到五年，你就变得这么菜了？”林璧如调侃道。

当年她和自己鏖战三百回合，可是一点都不带喘的。

崔明昭摇摇头笑了笑，“确是，躲了这么些年，疏于练习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崔明昭问。

其实不用她问，她心里也明白，作为和她要好的将门之女，她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你走以后，新帝收了兵符，父亲自请乞骸骨，但那第二年也熬不住，走了。这家伙，总说自己不想卖命了，真到享福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林璧如平淡地说。

“我当时在西北打仗，和那些鞑子纠缠。朝廷不敢逼的太狠，班师回朝后，就扔给了我一个京都的芝麻小官，明升暗降，武官变文官，可笑不？”

“谁能想我一辈子舞刀弄枪，居然沦落到跟那些文人讲劳什子风花雪月。”林璧如说，“你当年在书院笑我不用功读书，将来要吃暗亏，如今当真是糟了你的谶言。”

崔明昭笑的心酸，她拍了拍林璧如的肩膀，“都是我的错，今日一定给你弄点好酒赔罪。”

“那当然。”林璧如只笑，“我林璧如，来投靠你了！你可不许和那些狗官一样，拿花拳绣腿的东西来糊弄我。我的刀，可一定要见血的！”

崔明昭笑而不语，只搂着她向前去。

＊

她知道自己丢了内力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所以林璧如不敢置信地摇着她身体时，她只能尴尬的挠挠头。

林璧如只当她时行兵作战时伤了脸，打仗哪有不伤的，所以她并未在意。可是她想找崔明昭再过上两招，却发现她内力全无，内里虚空。

大楚第一武艺天才丢了内力，林璧如这个金兰之交，比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崔明昭倒是毫不在意，她满不在乎地拿瑶光剑串烤肉吃，还问她味道好不好。

这倒叫林璧如生了一肚子邪火。

鬼知道，她以前可宝贝那把瑶光剑，连碰都不让她碰，每日擦了又擦，恨不得当命根子供。

如今那把剑在她手上，又当菜刀，又当串肉签，问她为何如此，她只道这把剑用着爽快，切的快，够锋利。

林璧如知道，她心里其实比谁都在乎。

所以崔明昭把切好的肉递到她面前时，林璧如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没接。她一把抓了酒壶，猛地灌了大口酒，烈酒入喉，浑身烧的难受，却没有她心里难受。

她从前很嫉妒崔明昭，说实话，任谁身边有一个十项全能的对照组，都会感到难过。

父亲是天后一手栽培的将军，而皇太女自小与她一起练功上学。林璧如自小也是被夸耀着长大的，她以为自己能成为大楚第一高手，却没想到败在崔明昭手下，而此后无论她打过多少次胜仗，武艺进益了多少，她都比不过崔明昭。

虽然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一直败给一个人，败着败着，她们就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在高堂安社稷，她在边沙平风雪。

有人笑她，说世界上哪里有如此完美的人？

偏生崔明昭就是，论家世，她母亲是皇帝，父亲是皇帝，弟弟是皇帝，自己也是皇帝，谁能比的上她？论才能，她师从帝师，常年霸占书院策论第一，谁与争锋？论武功，那更是无人能敌，年仅十二就能打败她的父亲，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世皆称颂其天生奇才。

怎么就如今，连她都不如了呢？

林璧如情愿失了内力的是自己，也不愿意是她。

崔明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见林璧如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只得搂住林璧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往事都过去了，活在世上的人，要向前看。”崔明昭说。

“不要想过去自己有什么，而要想自己现在可以做什么。”

“你看，他们还在等着呢。”

崔明昭笑着贴了贴她的脸，指着不远处燃起的篝火。

宋怀谦正站在百姓的中间，将烤好的野猪分给大家。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些人可能从出生起就没有尝过荤腥，可是他们自从跟着她以后，不仅能吃饱饭，还能凭自己的本事吃上肉。大家欢笑着簇拥宋怀谦，人群中间的他样貌出众，纵使身上还沾着烟火尘灰，却仍不失翩翩风度。

这就是她做的事情吗？这就是她即使失去了内力，也能战无不胜的原因吗？

这样的人，也能甘愿在她麾下。因为她真正尊重每一个人，就算在绝境里，也要开出花来。

她是从未辞别的长安花。

林璧如眸色动了动，她开始重新审视崔明昭。

她变了，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林璧如快速擦去眼角欲涌出的泪水，她笑着应了声，眼眶塞不住的眼泪顺着两颊滑落。

一个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她的身份，不在于她的地位，不在于她的才能，而在于她的心，一颗金子般的心。

她也要和她一样，变成比以前更好的人。

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攻无不克，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