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蒙山匪徒猖獗。
据说釜州刺史数次剿匪不尽,便在在官道设了不少哨所,安排官差日夜轮岗,因此若走官道大抵安全。可若是贪图近路走野道,饶是请众多功夫好手护送,也大多也逃不过人财两空的境遇。
言冉绝不信肆意掠杀难民的刺史会为百姓做到此种地步,可既传言说设了哨所,明面上官道应该还是多几分安全。
“站住!留下钱财!”车外突然传出一声呵斥。
随着车夫“吁”一声勒住马匹,车厢剧烈晃动,言冉迅速攀住窗沿,堪堪稳住身形就听见外面麽麽“哎哟”一声,似是被甩到了车下。
“大爷,大爷饶命,我们并无钱财……”
“那车中是何人?”
“这……”
“说!”
“是,是我家姑娘……”
透过车帘缝隙,只能瞧见麽麽跪在山匪前面的背影。
似是在求饶,可却说不出的怪异。
正思忖着,却见麽麽身前的山匪迈步靠近车厢,她连忙伏地闭眼,装作昏迷模样。接着眼前亮了一亮,又有什么冰冷物件用力戳了戳她的肩膀。
“昏死过去了。”是匪徒的声音。
“我就说嘛,那药劲儿大,夫人还非让我们演戏,还说得演得逼真点。”
“行,那人就交给我们。”
“你们可得悠着点,千万别把人给玩死了,我们夫人说了辱了清白就行,要让她活着回去……”
……原来是个局。
言冉心底冷笑,原以为是归家路没想到阿姐舅母竟狠毒至此。
只是眼下不知匪徒功夫如何,也不知他们人数多少,若是贸然逃跑恐有危险,还是暂且静观其变为好。
言冉没动,只感觉自己被人抬起,又被捆了绳扛上肩。
闭眼佯装昏迷的言冉努力靠耳力分辨,可紧接着只感觉自己口鼻突然被人被捂住,浓烈的迷药味侵入鼻腔,她立刻屏住呼吸减少迷药吸入,可那迷药劲儿大,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听见山匪说了句。
“我们是做大事的,必万事谨慎。”
……
醒来,入眼便是酒坛。
言冉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手腕脚踝竟都被落了铁锁。
环视一圈,屋中大大小小的酒坛至少有上百个,其上都贴了个“云”字,看样子是山匪酒窖。光线昏暗,整间屋子只开了一扇小气窗。透过气窗可见屋外天光昏黄,已近傍晚。
她略微舒了口气,还好未曾吸入太多迷药,算下来也并未昏睡太久。
“又来拿酒?赵哥今日喝得可真多啊。”
酒窖外突然传出说话声,言冉立刻倒地装作尚在昏迷。
“谁说不是呢,哥说那女的长得太寒碜,不喝醉了他干不下去。”
“哥要是干不下去,我可以啊!”
“兄弟,不如我们去瞧瞧她长啥模样……”
山匪言谈粗鄙,他们又说了些不入耳的话,掩上房门向言冉走去。
脚步声渐近,言冉直觉说话两人已来到自己身前。她悄悄备好袖中针,面上仍一动不动。
直到其中一人俯身向下,凑到她面前——
言冉猛地睁眼,抬手就用束住自己的铁链绕住那人脖颈,藏在袖中的银针也几乎是在同时射出,直奔另外一个人囟门穴而去。
后一人应声倒地,被铁链所缚之人极力挣扎。
言冉迷药未清,体力不支,她知此刻绝不可硬碰硬,连忙回手直击那人风池穴,只见他头一歪,也昏死过去。
只这短短一瞬,言冉额间已然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她虽会不少江湖伎俩,但硬碰硬的功夫却是不佳,若真打起来,定然不是对手……
没有时间耽搁了,她迅速从看管酒窖的山匪手上拿下钥匙,解开手腕脚腕的铁链,又将酒窖门关严,从里落了锁。
接着便看向那扇小天窗。
当年,她就是因为会锁骨功这样的童子功才被班主收留,没想到如今这功夫还能帮自己保住一条性命……
在钻出天窗的那一刻,言冉听见有人在撞击酒窖门,还伴随着声声怒斥,“你们他娘的锁什么门!不会是吃了豹子胆在动头的女人!”
而后只听轰一声,再接着匪寨喧嚣四起——人逃了!
言冉加快步速,可到底是中了迷药,步伐昏沉。她脚下不停,伸手取下发簪,用力在掌心划了一道血口。
鲜血流出,疼痛感让神志略微清醒几分,她朝着记忆中官道的方向奔去。
暮色已深,脚下道路逐渐难以辨认。但多亏这沉沉夜色,言冉一身墨绿衣衫隐在树林间,倒是一时没被山匪发现去向。她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这山是山匪常驻地,明哨暗岗数不胜数,若不能趁着夜色掩映逃离,待明日天亮则再无逃生的可能。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言冉只觉嗓中腥甜,脑中也嗡声渐起。
可她得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脑海中似乎有人曾这样对她说过,让她一定努力活着……
终于,在穿过一片低矮树丛后,官道近在眼前。
踏上官道,她前后四顾,努力寻找所谓的哨所,可目之所急什么也没寻见。
就在几乎气力耗尽之时,忽听身后传来“踏踏”马蹄声。
毫无迟疑,她转身展开双臂,迎面挡住那辆正在疾驰的马车——
“吁——”
年少车夫喝停马车,怒道,“你不要命了!”
我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如此不要命。
言冉如此想着,可嗓子已发不出一点声响,脑中也翁声一片,倏地跌倒在地。
随后似乎有人扶起她,掀开了面纱——
“啊!”年少车夫惊叫一声,捏着面纱一角的手一松,连连后退,“公子,她,她的脸……”
被唤作公子的男人虽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但身形修长,器宇不凡。他紧抿着唇,从年少仆从手上拿过水囊,上前一步半蹲下,掀开眼前女子的面纱,略显清冷的眉眼微蹙了蹙。
言冉只觉有微凉指尖碰触到自己的面颊,就这样被轻捏着脸,灌了些丝丝清甜的水。
“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声音略显低沉。
……家?
对,阿姐的舅母家……釜州长史府……
言冉想说话,可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响。
“公子,她好像不太清醒了,要不咱们送她去官府吧。”
“……不可。”
“公子,”少年不解,“咱们办事带着她也不方便……”
“……女子名节事大。”
他顿了顿,看见女子嘴唇微动,似乎发出了微弱说话声,便又凑近了些,直到耳朵几乎快覆到女子唇边,温热气息直扑耳垂,才隐约听见五个字——“釜州长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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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言冉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衣裳还是昨日的衣裳,但掌心伤口已被细细包扎过。
天光大亮,显然已是第二日了。
半撑着身子坐起,她细细环视屋子一圈,屋子不大,一应陈设简洁朴素,窗户半开着,隐约可见院中似有一树木芙蓉。
“诶,姑娘你醒啦!”
年少车夫端着盆热水,勾着脚轻轻踹开门,信步走入。
他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放下水盆,笑容明朗,“我家公子说了,姑娘只是中了迷药,身子并无大碍。”
“……公子?”言冉蹙眉疑惑。
又忽地想起这般反应着实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便略一垂眸,轻声道:“抱歉,小女唐突了,多谢二位公子救我。”
片段似的记忆撞入言冉脑海,好像、确实,除却眼前这位少年,还有一位身形修长的公子。
“姑娘客气。公子说昨日时辰太晚,若冒昧送姑娘回府,难免唐突,便将姑娘安置在了此处。我们这宅中没有女使,因而也不能帮姑娘梳洗。姑娘不必拘束,可自行梳洗打理,随后我们再送姑娘回府。”
少年又冲言冉扬眉笑了笑,“那我便不打扰姑娘了。”
目送少年出门,言冉略微动了动手腕胳膊,气力确实已大抵恢复。她依着少年所言起身梳洗,盘好发髻,又在铜镜前仔细确认,还好,脸上伤疤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这衣裳——
昨日急于逃命,竟没发现衫裙被树枝刮擦得破破烂烂。
穿成这样回长史府定是不行的,可自己如今身无分文,也无法购买新的衣裙。
言冉正思索着对策,忽听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打扰了。”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
言冉记得那人的声音,是少年车夫口中的公子。她道了句“公子请进”后,连忙带好面纱,起身相迎。
来人身穿烟青色长衫,轮廓硬朗,眉宇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冷冷清清的模样。
他并未看向言冉,只将手中所捧衣物轻轻放至桌面。
“给姑娘备了身衣物。”
是一套墨绿色衣衫,打眼看去,竟和自己身上所穿有着七八分相似……
言冉连忙欠身作揖,“多谢公子。”
顿了顿,她又说道:“此等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回报,不知公子能否告知姓名?也好叫小女知道恩人是谁。”
“……我姓齐,”他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垂着头的言冉脸上,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犹豫了片刻又打消了这想法,只淡淡补充道,“齐暮川,日暮的暮,河川的川。”
“小女言冉。多谢齐公子大恩。”
看着贴心备好的替换衣裳,思及他昨日那句“女子名节事大”……言冉心中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她蓦然抬眸,一双黑亮眸子极其认真地看向眼前男子,郑重问道:“不知道齐公子可否再帮小女一个忙?”
“请讲。”
“公子可否亲自送我回长史府?”
“……为何?”
“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言冉上前几步,走至桌边,挑出茶杯倒了一盏茶,递给齐暮川,又细细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遭遇。
舅母费尽心思与山匪合作,就是为了辱她清白。就算她今日收拾妥帖,完完好好回府。可若隔个几日,舅母又安排山匪上门对质,硬要侮她名声,届时就算她再怎么自证清白也难免落人口实。
但如果齐公子愿意亲自送她回府,证明她并未真正落入山匪手中,那便能断了山匪攀诬的可能。
齐暮川安静听完这个并不算太曲折的故事,抬眸看言冉,眉目一沉、眼神兀的狠厉,“你说你是,镇北将军遗孤?”
他的声音原就低沉,问这话时显然又压低了几分,带上了怀疑质问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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