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阵眼虚光中,汪檀心又被带着在一片黑暗中行进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土行孙那张熟悉的圆脸,和实验楼前熟悉的小花坛,大肥脸喵呜喵呜的叫着用尾巴一卷将图南和汪檀心用力拽了出来,等沙棠钻出来后,不断生长的建木神树将来时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天色透出鱼肚白,整个学校包在一个透明的结界内,红莲业火到处燃烧,两座最大的五层教学楼现在已是废墟,医务室被整齐的劈成两半,砖石地上纵横交错着深刻的刀痕。
空旷的大坪上,许多人穿着和沙棠一模一样的衣服穿来行去,陈父陈母和宋梅梅被安置在担架上打着吊针,莫逐流带着几人提着一个布袋和铲子细致的清理着红莲业火,他看到了他妈妈,汪浩渺和秦锋镝正在激烈的争吵,两人隐隐又要动手的架势,梅近春站在中间一手推一个神情严肃的说着什么。
“妈!”
汪檀心委屈的大喊了一声,向汪浩渺跑去,最后一丝护体金光消散,眼眸中的太极图褪去,汪檀心浑身一重向前栽,幸而被图南一把扶住,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身上所有的痛感像火山爆发,痛的他只想滚到地上。
汪浩渺走过来紧紧的抱住他,温柔的水灵灌进他的身体,汪檀心使劲嗅着妈妈身上的味道,沙棠举着一个针管急急忙忙走过来抬手就扎:“镇痛来了!”
图南瞪了一眼一把抢过,推掉针管中的空气,再将药水小心的推进血管。
过了两分钟,镇痛慢慢起效,汪檀心觉得很累很想睡觉,胳膊也没有那么痛了,整个人像坐在云里,睡过去前他看见秦锋镝那张臭脸在眼前放大,随后又被一把拉开,最后一幕是汪浩渺和图南挡在他面前的两道身影。
“我早说了要把他关起来,你们非不听!”
“绑住手脚一扔了事?还是像无始宗那样杀人夺灵元造个幻境?”
“现在护身阵和五行盘都打碎了,短时间怎么再做另一个?反正绝对不能再放出去,要我说咱们赶紧去林伽那!”
“汪浩渺,你是不是答应过,一旦事情有变,你就会亲自把他关起来的,别这时候和我扯什么狗屁爱的感化和思想教育啊!”
“我有说不关吗,你怎么这么多事!关了又怎么样,之前没有疯掉的先例吗,也没比现在好多少!”
“你还犟!那你现在就关!”
“要不带去梅氏货运吧,我在总部地下造了一个掩体,除了沙棠没有其他人知道。”
“好耶,我觉得可以,反正五行盘碎了,去哪都一样,这不是还有土行孙吗,林伽那我实在不想去,炮火连天全是硝烟味,啥也没有!”
“实在不行送到喜马拉雅吧,放到梵天那去。”
“你有病吧,说你是金相你脑子里真是石头吗,他一个**凡胎,进了那相当于天天活在炼狱!把你关进去你愿不愿意!”
“要是小指在我身上我就愿意!你没看到无始宗现在强成什么样了吗,眼皮子下搞事我们无知无觉!”
“你俩能别吵了吗?”
“是我要吵的吗?”
“那是我要吵的?!”
“最烦你们这些水呀火呀的,没用的感情丰富的不行。”
“哎你俩吵归吵,怎么还拉踩呢!”
“啧......”
窗外的微风吹进散了室内的浊气,汪檀心被额发扫来扫去的痒痒,没等他动,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将发丝轻轻拨到脑后,他下意识的抓住了那只手,指节很硬很长。汪檀心太疲倦了,想继续睡,楼下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脚边也感觉像有毛刷子扫来扫去,他烦躁的抹了把脸,手搭在额头上,缓慢的睁开眼,熟悉的詹姆斯咧着大白牙对他笑,他回家了。
他转过头,看见图南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温和的看着他,手臂腿脚裹满了纱布。
“图南...”
“嗯。”
“宋梅梅呢?”
“医院里。”
“她爸爸妈妈呢”
“在医院照顾她。”
“她醒了吗?”
“没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
“我能去看看她吗?”
“暂时不能。”
“陈大可的爸爸妈妈呢?”
“医院里,也没事。”
“你给他们请护工了吗?伤成那样也没法互相照顾,儿子也不在身边。”
“请了。”
“他们在楼下吵什么?”
“他们在讨论...”
汪檀心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试着动了动左手,有点僵还不太能使上力,土行孙卷了一个靠背给他垫着,五月的天,没开空调,他却觉得身上很冷,拢了拢毯子:“哥,我想下楼喝水。”
图南背着汪檀心下楼的时候,秦锋镝和汪浩渺已经吵歪了十八层楼,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部翻出来嚼了一遍,梅近春靠在沙发上不停的揉睛明穴,莫逐流坐在单人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打哈欠,沙棠耳朵里坐在楼梯转角处玩掌机,见他俩下来,忙往旁边让了让,又看了图南好几眼才重新回到游戏中。
汪浩渺看见俩孩子的一刻便收了声,笑着问汪檀心饿了没有,想不想吃东西,梅近春炖了汤还煮了米粥。
汪檀心趴在图南背上,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把我关起来吧,哪里都好,不要放出来了,我走到哪里人就死到哪里...”
汪浩渺摸摸汪檀心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的胳膊,轻声问:“你睡着的时候梅叔给你胳膊接好了,还疼不疼?”
汪檀心摇摇头。
梅近春走上前揽过图南和汪檀心,叫他们先去吃饭,饭桌上,他问汪檀心愿不愿意去新加坡的梅氏集团,短时间内建木没有办法完全吞灭地底的镜像世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影响范围太广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再继续上学。
汪檀心木然的点点头,拈了一颗小米椒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关起来,放在幻境也好呀。”
梅近春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五相不会做幻境。之所以留在这里,一是因为当时你即将出生情况紧急,二是因为绍兴这里五行灵气非常充沛。”
汪檀心问为什么,汪浩渺放下筷子,神情非常严肃:“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唯一而固定的,每个人、每只动物、每处江河湖泊所容纳的灵也是恒定而有限的,无论是造幻境还是造里世界,都需要抢夺大量的生机和灵元。能力越强,**越大,伏羲在点五相行者的时候就想到了,所以五相虽然是世间最强,但不能抢夺不能施与给他人灵元。”
汪檀心听的一知半解:“那混沌可以是吗?”
莫逐流点点头:“混沌可以说是在盘古之前更早的创世神,而我们只是神的行者。”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沙棠嘬着可乐,打了个一个悠长的嗝,“越快越好。”
“这么快!”
“迟则生变嘛!”
“我还能回来吗?”
“再说吧。”
图南给汪檀心丢了几只剥好的虾,擦擦手:“待会我陪你收拾。”
沙棠疑惑的看了几眼图南,又笑着凑到汪檀心的旁边,在耳边小声说:“檀心,你不是嫌弃梅叔就是个护林员配不上浩渺吗,等到了地给你看看梅叔的真正实力。”
桌上没一个不是耳聪目明的,原本消沉的气氛被沙棠一打岔缓和了不少,汪檀心满腔心事,想笑却笑不出来。
吃完饭,汪檀心在后院的柳树下坐了一会就上了三楼,房间里正瘫着几个超大的行李箱,图南正将衣柜里的衣服取出来整整齐齐的叠好,见汪檀心像个柱子似的杵门口,招招手要他过来坐下。
图南将一直在滴滴响手机递给他,汪檀心接过,是一个聊天群,群名是“咔咔开干”,头像是一串红艳艳的挂果的沙棠不停的发着视频,图南示意他点开看看。
汪檀心从头点开。
第一段,时间显示是早晨6点,地点是人民医院一间单人病房。宋梅梅带着氧气面罩安静的睡在病床上,身边围着两个梅氏的员工,一个和医生在轻声交谈,另一个正拿着一个仪器在扫描宋梅梅的全身,图南在旁边适时的解释,宋梅梅不仅要在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也要探测身上是否有混沌气息残留。
第二段,时间显示是7点。宋梅梅的爸爸妈妈还有宋杉杉冲进病房,抱着宋梅梅抹眼泪,宋父激动的和两个梅氏员工说着什么,宋母揪着其中一个的领子挥巴掌被另一个拦了下来,汪檀心想关闭静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图南说这是非正常录像,不会有声音。
随后梅氏员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喷了众人一脸,另一个从瓶子里抽取了一部分液体打进宋梅梅的输液瓶,随后掏出一块平板在上面写画了一会,做完后梅氏员工立即就离开了病房,留下木楞楞的三人,汪檀心问这是什么,图南回他这是从灵兽朏朏体内提取处的血液混合物,通过稀释,视浓淡程度不同可以模糊或者忘记数小时乃至更长的时间内的记忆。
第四段,时间显示7点15。双人病房内躺着陈父陈母,一个梅氏员工正在一边仔细的查看X光片,一边用混沌探测仪扫描陈父,仪器扫到左手处时,仪器突然亮起了红灯。
汪檀心头皮都紧了起来,赶忙点开第五段,时间显示7点17,时长足有1分钟,视频加速明显更快。梅氏员工掰开陈父的手,拿出一团小小的布料放在仪器下,仪器的红灯快速闪了起来,梅氏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将布料塞进去后,继续扫描全身,这次灯没有再亮起。这时另一个梅氏员工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超大的塑料袋,脱掉黄色的工作服递给对方,露出里面白色的护工装,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拍掌做了分别。留下的“护工”别上了自己的胸牌,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去开水房打好热水、查看订餐信息、检查药水瓶、从袋子里收拾出干净的衣服、拿出洗漱用品摆好。
第六段,时间显示早上5点30。是在室内,一个女人抓着梅氏员工的衣服,哭泣着疯狂的用拳头捶着对方,对方垂着头任他发泄,镜头跟着另一个员工开门进入房间,神龛上摆着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年轻的男人眼神坚毅,后面是一块巨大的照片背景墙,大大小小的相框里是田西和家人的合照,每一张的笑的灿烂,从满月到穿校服。梅氏员工放下一个黑盒子,取下一张照片放入盒子内,打开一个装着腓腓血液的瓶子往里倒,液体很粘稠,浓度似乎很高,盒子内迅速爬出藤蔓覆盖了整间房子,藤蔓所过之处,照片上扬着笑脸的田西缓缓的消失,藤蔓不停的向外延伸,镜头跟随着移动,学习桌上摊开的试卷、墙上钉着的奖状、衣柜里挂着的连帽衫和校服,全都被藤蔓吞噬,爬过哭泣的女人的脚边,女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过了两分钟,藤蔓开始回缩,又全部回到了黑盒子中,两位梅氏员工深深的对着呆坐在地上的女人鞠了一躬。
第七段,第八段,相同的藤蔓爬过齐雨家温馨的小别墅和梁昊家的砖石瓦房,属于他们的痕迹被一丁点一丁点的清理,又安静又残忍,梁昊的家里只有一个眼睛有些模糊的奶奶,其中一个梅氏员工陪她站在院里的小马扎上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奶奶似是听到了什么,开心的笑着,直到藤蔓爬上她的脚背。
第九段,时间是5点整。是谢天一家,汪檀心去过很多很多次,甚至能一下说出谢天一都不记得放在哪的游戏卡,泪水模糊了汪檀心的双眼,他按下暂停将手机丢在一边,抱着手臂无声的哭泣。
图南将他掰开,用指腹用力擦去眼泪,坐在他身边,重新把手机塞到他的手中:“朏朏的血液对你已经没有用了,汪檀心,你得看,这是他们的身后事,我们要记得他们的流血和牺牲,我陪你一起。”
汪檀心颤抖着手取消暂停,画面继续播放。谢父和谢母应该是刚跑完案子,风尘仆仆的回到家,见客厅里站着两个人,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藤网,嘴里大声喊着什么,上去就要擒拿,其中一个梅氏员工掏出一个喷瓶对着两人的脸喷了几下,谢父谢母都是干刑警的,一偏头便躲开了,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就被藤蔓紧紧的的缠住了手脚。梅氏员工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牌子,非常郑重的对两人深鞠一躬,谢爸爸谢妈妈一看就疯狂的撕扯挣扎,眼神凶狠。客厅里的游戏机,挂在椅子上的书包,沙发上随意乱丢的校服外套,谢天一留存过的痕迹在消失。
视频最后,汪檀心看着逐渐由疯狂到恐惧最后渐渐平静下来的两人,泣不成声,谢父曾经用大手摸过汪檀心的后脑勺带着谢天一和他一起打篮球,谢母曾在他因为考太差在家长会拦住生气的汪浩渺后带俩孩子去吃麦当劳并轻言细语的鼓励他。
他和宋梅梅从穿尿不湿就认识,一路做同学,又在上初中时和谢天一、陈大可四人成为密不可分的好朋友,“四大金刚”的聊天群组从组建起,每天起码要弹一两百条消息,还有田西、梁昊和齐雨,生日聚会前大家还特地组了一个群,叫“四中六侠”。
少年的情谊比珍珠还要珍贵,是比海更深比天更高的缘分,现在他却成为了朋友们的催命符。
他问图南是不是所有认识的朋友和同学都会忘记梁昊、齐雨和田西,图南拍他的肩膀说着当然,梅氏的人做事都很干净:“所有与牺牲者相关的记忆资料会储存在梅氏的信息库,直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们密切相关过的人死去,梅氏就会把他们从信息库销毁并删除。”
他擦干眼泪,将手机还给图南,沉默的收拾着行李,图南将他的掌机、手柄、游戏卡带和主机通通用泡沫打包好,放了整整两个大箱子。
沙棠噔噔噔的跑上来看他俩收拾的差不多了,一手一个箱子跟在两人身后下楼,汪浩渺接过汪檀心的箱子牵住了他的手,梅近春揽着汪檀心的肩膀,莫逐流站在门外等他们,土行孙蹲在莫逐流肩上悠闲的舔着爪子。
春光里满目疮痍,树木枯焦,砖石裂开,满地都是碎石渣,河面上漂满了各种垃圾,环卫部门正在积极清理,下了班居民们聚在一起讨论昨晚那可怕的大火,如何猛烈如何蔓延的快,烧融了停车场所有的汽车,好多商铺和房屋受到了牵连。
总嫌他家柳树飘絮的奶奶,拄着拐杖走下春光桥,手上拎着两把青菜问他们往哪去,汪浩渺笑着说要带孩子出去玩两天,闲聊的邻居和熟悉的小卖部老板纷纷向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
迎面走来两个梅氏的员工,抱着一个黑盒子,同梅近春和沙棠点了点头,进了一号楼。
汪檀心回头看着那幢三层小楼,青瓦白墙,柳枝飘摇。他看到幼年的自己站在一号楼的门口,带着头盔和护膝,踩着一双轮滑鞋,笑着和他说挥手再见。
身后,黑色的藤蔓从一号楼向外爬,爬过每家每户,爬过交谈甚欢的邻居,爬过厘园,爬过春光河的栏杆,爬过汪檀心走过的石砖,最后停在巷弄的出口不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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