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寒酥?”
寒酥的眉心微动,“嗯”了一声,随即她周身的寒意散去,眼睛也恢复往日那般,无波无澜犹如深潭,虽然一样叫人看不透,但也算得上柔和。
须臾间,她棱角分明的凌厉杀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云续心中还未消散的惧意提醒着他,方才所见绝非错觉。
寒酥向来爱做戏,看着言笑晏晏但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相处这么久他都已经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黑心、毒舌、以戏弄人为乐,有时虽过于冷漠,但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可现在……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方才那般才是她的真面目?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决了。
不能够,正常人哪有那样的。她一定是还没从幻境中彻底清醒,毕竟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出来时也都不正常。
沈宜年虽然没和他说太多,但他那话里的意思不难懂。无非就是幻境会反应内心最想要的事物啊、执念啊什么的。
按照他这意思,最多就是寒酥的执念格外深,所以被困在里面的时间格外久,导致出来时的状态格外不正常。
那他岂不是更不正常?为什么他的幻境里出现的是女鬼啊!
正想着呢,沈宜年已经回来了,远远地就出声道:“寒姑娘,你可算出来了。”
寒酥点点头。
沈宜年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其余人应和几句,虽没有明说自己的幻境里具体是什么,但也没有反驳他的话就是了。
如此说来,他的猜测**不离十。
“只是……”沈宜年看向云续:“云公子这,我确实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云续下意识看向寒酥。
“我想,幻境里出现的未必是想要的东西或解不开的执念,而是能让人回头的事物,只要回了头就会彻底陷入幻境里,没法再往前走。”
寒酥这话一出,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云续讪讪,其他人会回头要么是因为想要的东西,要么是因为解不开的执念,而他却是因为恐惧。
这还真是……嗯,特别。
沈宜年若有所思,“姑娘的意思是只要不要回头就能走出去?”
“嗯。”寒酥的视线滑过江听雨落到云续身上,“你们还能走吗?”
“可以。”
“我也可以,幻觉而已,我肯定不会再回头了!”云续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想为自己找回面子,也想知道阵眼到底通向什么地方,说不定很快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选定一个方向,径直往前走,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寒酥没再说什么,转身跳入阵眼。
江听雨正准备跟上,发觉手臂一紧,侧目对上云续的视线,“你这咳的,我跟你一起。”
他将江听雨的胳膊抱得更紧,绝不会承认他是害怕了。
不远处,直到寒酥彻底消失在阵眼里,陆清慈才收回目光。
他能看出那女子将他视为一行人中最大的威胁,所以在不确定阵眼里的情况时将他拉下水,以防里外夹击。
可要将他一起弄进阵眼,多的是不需要肢体接触的办法,她为何偏偏要拽住他的手腕?
结合她此前种种刻意靠近、想触碰他的行为,不难推测出她是想试探什么。现在她已经试出来了,于是对他完全失去兴趣,从始至终没再看他一眼。
这种被随意摆弄,并且猜不透对方意图的感觉,他不喜欢。
他皱起眉头,眼中阴戾更甚。
有了之前的经历,云续自我感觉他已经做好准备,但没走多久还是觉得冷得受不了。他抱着江听雨的胳膊取暖,却发现江听雨在微微颤抖。
侧目就看见江听雨惨白如纸的脸,他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因为江听雨身后背着琴,所以将衣服从身前给他盖上。
江听雨愣了片刻,“多谢。”
“多大点事。”云续强忍着没打寒颤,看着前方,手却伸向江听雨身后的琴,“我帮你背吧。”
“不。”江听雨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步,面色不太自然,“不用,我自己来吧,我背习惯了不觉得重,多谢。”
云续收回手,他脑袋朝前没侧目,因此没觉得有什么。“好,你要是需要帮忙就说啊、啊!靠靠靠又来了!”
后颈传来冰凉的触感,分明是那无头女鬼的手攀了上来,他不受控制地惊呼一声,抱紧江听雨的胳膊,直往他身上靠。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不能回头……”他哆哆嗦嗦地继续往前走,尽力不去想后背的女尸,和耳边属于那双绣花鞋踩出来的脚步声。
渐渐的,后背的冰凉和脚步声都消失了,云续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察觉到江听雨的身体一僵,脚步慢了下来,甚至就要停下。
虽然他们看不到彼此的幻境,但他能感受到此刻的江听雨有多么想回头,他拍了拍江听雨的手臂,“是幻觉,往前走,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江听雨心神微晃,很快清醒过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仰面,敛去眼眶里那滴悬而未落的泪水。
倏地,微弱的红光在前方的黑暗里忽明忽灭,“啊!还来,有完没完!”
云续心道不秒,却无法避开。他开始骂骂咧咧,以此给自己壮胆。
身着红嫁衣的女尸彻底从黑暗中浮现,她的头反着架在身体上,后脑勺下一圈血痕汩汩冒着血。
云续闭上眼睛,却发现根本没有用,这是根植于他脑海中的幻觉。所有的画面、触感甚至气息都无比清晰。
他自暴自弃地恨恨睁眼,对上眼前避无可避的女尸。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他走到距离女尸只剩不到一丈远的时候,盘着妇人发髻的后脑勺缓慢而僵硬地转了个面。
女尸的模样赫然映入云续的眼中。
灰白发绿而颓败的脸上,两行血泪还未干透,那双恨意滔天的眼睛正阴恻恻地瞪着,血色的嘴唇在云续走近时撇了撇,展露一个诡异的微笑。
云续从小就怕鬼,怕得要死。
此刻他的双腿发软,额前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看着马上就要和笑容凄凄的女尸迎面撞上,他不自觉咬紧牙关,掩耳盗铃般闭上双眼,视死如归地迎着越发清晰的女尸走去。
“是幻觉,别怕。”
清冽如山泉般的声音徐徐响起,江听雨学着云续之前的举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云续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思绪摇晃,顾不上细细去感受心中的恐惧。
撞上女尸时像打散一团冷雾,穿过刺骨的寒意后,他顿感脚步轻松起来。
原来真的只是幻觉。
与寻常时走路并无不同,黑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凌厉的阴气还在肆虐,却莫名和她周身的气息相吻合,两道气息相撞后融为一体,柔缓地包裹在她身体周围。
突然,寒意骤褪,温度持续攀升,苍茫的黑暗在刹那间被火光点燃,化为火焰的阴气如猛兽般张牙舞爪地扑向那具背脊挺直的身躯。
寒酥曲了曲手指,任凭炙热的火焰在她脸上肆虐,不为所动地按照原来的步伐往前走,直到那道声音响起,轻易打乱了她的节奏。
“木木。”
极好听的声音,像雪山于春日里消融时汇成的溪流,清透冰凉而不凛冽,有而似无地默默流经万物,隐隐带着一丝神性,悲悯而不哀。
于是,万物复苏。
声音在耳畔响起的那一刻,周身的熊熊烈焰好似化为轻拂的春风,柔软平和,灼热感悉数消退,触感微凉。
然而这刹那间却仿若永恒的感受转瞬即逝,如饮鸠止渴般,随之而来的是加倍的灼热与刺痛,更猛烈的火焰在声音消散时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往前走,不要回头。”
早已逝于旧年的声音穿透千万载的光阴于耳畔再次响起,深情缱绻而克制。
寒酥的脚步微顿,沉寂如深潭的眼眸乍起波澜,坚如磐石的心神终是动摇。却也只是动摇,她紧握的双手骨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流出时带来的片刻清醒足够她找回神智。
耳畔熟悉的声音还未停歇,她清醒的,一步一步走入火海深处,烈焰顷刻间吞没她的身躯。
天色微亮,杂草丛生的谷地里挺立着数棵热带古木,大大小小的藤蔓坠立林间,其中一棵古木长在一座巨石上,裸露出的粗壮树根紧紧缠绕在巨石表面。
古木、藤蔓和巨石表面皆长着墨绿色的青苔和蕨类,在浓厚的雾气笼罩下浑然一体。
一黑一百两道修长的身影前后脚从一处狭窄的山洞走出。
“居然真的走出来了!”久违的自然光线闯入眼中,云续吐了一口气,颇为欣喜。
江听雨神色凝重,看着堵在前方的巨石一言不发。云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发沉。
眼前的巨石横纵高超过三丈,加上长在巨石上的超过十丈的参天古木,直挺挺的闯入视线确实有压迫感。
但云续感受到的压迫不仅只是巨物所带来的,似乎还有些别的。
是什么呢?
他直勾勾地盯着巨石,好一会突然意识到这座巨石长得像牛头,突起的两块细长的石块明显就是一对牛角,这样一看才发现,牛角上还绑着手掌宽的细长红布条,从风化褪色的程度来看应该有些年头了。
“这、是牛头吗?你看那两块细长石块下黑漆漆的深坑像不像牛的眼睛……”
“别看!”江听雨已经感受到那两颗眼睛似的黑洞能扰乱人的神智,眩晕中连忙抽回视线。
“这也太诡异了。”云续迅速将脑袋偏向一旁,这会也反应过来,那股压迫感还来自于这座巨石诡异的“生命力。”
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心下一喜,朝来人挥了挥手:“寒酥!”
寒酥抬眸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云续对此习以为常,撇撇嘴哼了一声,拉起江听雨朝她走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看那座巨石,像不像牛头?欸、你别看它的眼睛……”
他话音未落,就见寒酥直直地对上那双“牛眼”。她的眼睛漆黑幽深,比起巨石上那两个诡异的深坑也不遑多让,哪有一点被蛊惑的模样。
他就多余提醒。
“这是那座祠堂背靠的群山。”
云续眼波一动,好嘛,好歹还回答了他的问题。
陆清慈、沈宜年、荼桑、应文哲和邓弘陆续走出山洞,围着牛形巨石细细打量,但都避开了那双诡异的眼睛。
“我们这算脱离危险了吗?”云续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是从一个危险之地走进了另一个危险之地。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云续本来也是带着答案问问题,他望着巨石后被雾气笼罩的深山,心情有些沉重。
他还能活着走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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