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村长,你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寒酥这话一出来,众人神色皆是一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黎河神色自若地从巨石后徐徐走来,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寒酥身上,“寒酥姑娘果然非同寻常。”
寒酥笑笑:“不比村长。”
“黎河?!原来你就是那第十二人!”电光火石间,情绪压抑多时的邓弘骤然出剑,冰冷的剑刃抵在黎河的脖颈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你引我等至此是何居心!”
“显而易见。”黎河语气淡淡,掌握主动权道:“来此之人有谁是无所求的?既有所求,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诸位只是没想过这代价是性命罢。其实规则说来也简单,左右不过一个弱肉强食,若技不如人,得不到所求反而丧命于此,也只能怪诸位自不量力。”
“你!”邓弘哑口无言,他确实有所求。
祠堂、后山甚至整个村子都有古怪,但他所求之物十有**就在此处,即便黎河没有引他入局,他也会自请入瓮。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弱肉强食?这话真实得刺耳。
邓弘冷笑,执剑的手稍稍一用力,剑刃又深入黎河的脖颈一分,“好啊,现下我为强你为弱,快说怎么出去?不然我不介意让此地多一具无头尸!”
“求而不得。”
黎河面色不改,往剑刃的方向走了一步。
“找死!”邓弘愤愤将剑放下,一拳打在黎河面无表情的脸上,后者嘴角挂了血,却突然笑了起来。
寒酥看向黎河,“你以身入局,用性命为代价,所求的又是何物?”
黎河抬眸迎上寒酥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也添了一分真实。但他只是看着她,嘴唇紧闭,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妨让我猜猜,黎村长所求的是……”寒酥一步一步朝黎河走近,朱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借刀杀人。”
阵眼里曾流过数以万计的怨气,积年累月下来除了形成浓厚的阴气外,也难免会有丝缕怨气残留。
在进入幻境前后有一段清醒的时间,她在这期间触碰到不算少数的残留怨气,凭借这些残怨,大约能拼凑出一些真相。
从怨气给她讲述的故事来看,这祈木村每隔三年都要在这座祠堂里举行一个献祭仪式。
祠堂里有一个陶罐,罐子里装着写有全村人姓名的木牌,逢需献祭那年的春分,由历任村长出面抽签,抽到谁的名字,谁就得献祭项上人头。
可是,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被抽到名字的人,若是不想人头落地,可以找人顶替。
她所碰到的残怨里,就不乏被至亲之人拉来顶替的倒霉鬼。
被抽中的人是不对外公布的,村长抽出写有献祭之人姓名的十二张木牌后,全体村民依次走到村长面前领取木牌。
若说拿到空木牌的人是劫后余生,那么拿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的村民,则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因为除了抽签放签的村长和被献祭之人自己,没人知道是谁被选中。
春分选人,谷雨献祭,这间隔的一个月时间足够有心人暗箱操作,为自己找一个替死鬼。
谷雨那天,除了被选中之人外,全村人都会陷入沉睡。
而被选中之人,或脖子上架着自己的脑袋,或手中捧着别人的脑袋,在既定的时间点,以相间隔的队列逐一走进祠堂里,接受最后的“审判”。
这个过程中他们依旧见不到彼此。
捧着别人脑袋的人,带着那颗不属于他的脑袋走进原本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把那颗脑袋放在铜镜前,随后离开祠堂。
而剩下的,在进来前或没找到、或不愿找替死鬼之人,则会进入“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的游戏。
但不幸的是,这些怀着渺茫而疯狂的幻想的倒霉鬼,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会发现从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之中根本就没有能活下来。
因为,在村长抽出的十二张木牌里,最后一张始终属于他自己。他不用找替死鬼,进入祠堂后他不会住进那十二间房的任何一间,村觋会扮作村民补上这最后一人的空缺。
毕竟没有人知道其余十一张木牌究竟写的是谁的名字,他可以扮作任何一个原本没被选中的村民。
游戏规则没有被破坏,被困祠堂中的人最后确实会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他就是自进入祠堂后就没露过面的,无人知其存在的村长。
作为祈木村的村长,比起那些每隔三年就有一次性命之忧,活得提心吊胆的村民,黎河看似活得比旁人轻松,可真的是这样的吗?
在那些怨气的讲述里,村长先由有意愿的村民自荐,再由村觋选中,任期三十年。
但基本没人能活着退任,历届村长后期无一不精神萎靡不振,得了疯病后死掉是最常见的结局。
她猜,黎河自被选为村长那日起,内心必定陷入无尽的煎熬中。
动动手指就能定人生死,与亲手杀人有何区别?这对于一个心有善念之人来说,那些被他选中为祭品的村民,在他看来就是被他所杀。
这“心存善念”的前提并不难确定。
怨气的讲诉里,那些可以算得上美味的食物和消失的无头尸就是证据。
被选中的村民为求生而去找替死鬼,先不说他们是否煎熬、是否有愧,单凭他们找了替死鬼之后发现根本没办法逃生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的怨气更甚,如此正合那位村觋之意。
仅凭那座能成千上万倍放大怨气的祠堂布局,就不难看出村觋的目的是激起他们的怨气,怨气越大越好。
会转化为怨气的情绪可不止有恨这一种,惊恐、惧怕、怨憎、悲伤、愤怒、绝望……一切不好的情绪若没得到疏解都会化为怨气。
那么若让先前那些无头尸摆在房门前,被困之人时时看着必定惊惧交加,绝望更甚。
可若是那些无头尸在他们看到后的当天夜里消失不见,而不是持续看着血淋淋残酷的场面,多少可以降低恐惧。
但是这与村觋的目的相悖,那么能做这事的,就只有一样被困祠堂却几乎没有被限制行动的村长了。
除去带走无头尸,他还在进入祠堂前给被困之人准备吃食,都是些可以久放且味道不错的干粮,甚至最初几天还有茶水糕点。
虽然那些人最后还是会死,但他的行为或多或少能降低被困之人的负面情绪,死前没有太过痛苦绝望,死后的怨气也会少一些。
不管结果怎样,不可否认他确实有这个心。
方才黎河说“若技不如人,得不到所求反而丧命于此”这话看似在嘲讽他们自不量力,可结合他所做之事,更像是在劝慰他自己。
似乎他内心深处,并不想看他们丧命于此,可是他有他不得以的苦衷。
而他们来此,确实都有所求,确实可以说是他们自找的,他在劝慰自己不必自责。
总之,这黎河心存善意。既如此,就说明他现在在做的事应该也算是一桩善事。
他内心煎熬,就不会眼睁睁地让此事继续下去,必然在背后有所谋划,只等一个时机彻底结束此事。
现在就是时机。
按照怨气提供的信息推算,距离下一次献祭应当还有两年,并且现在离春分也还有一段时间。
村长能与村觋沟通,那么黎河必定是最早知道,每三年一次,春分抽签、谷雨献祭这个多年来的传统说变就变。
这样突然,黎河不难想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后面一定有可图谋之处。
而紧接着不断有外人进入祈木村的现象也证明了他的猜测,这些外人都是冲着村觋来的。
这些外人既然来了,证明他们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证明他们至少是有些能力的。
从村觋的反应来看,似乎是察觉到有危险在逼近。
他在赌,赌这十一个人里面有人能与村觋抗衡。
即便这十一个人有所求,即便他说服自己,进来之人都是自找的,可他依旧心有不忍,所以他依旧给被困之人准备吃的。
只是却没再处理那些无头尸,目的在于给他们多给他们留些线索。
若他们连这点恐惧都受不了,结局必定和之前的村民们一样,他这局也就废了。
寒酥见黎河的神色未变,眼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淡漠,她知道她猜对了。
她笑嘻嘻继续道:“不对,我说错了,黎村长是想借刀,可要杀的却不是人。”
黎河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寒酥,许久,突然淡淡一笑:“姑娘聪慧。”
他本就是孤注一掷,没有过多的去想输赢,毕竟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
可眼前这姑娘的出现是个意外之喜,她给赢的那一边加了筹码,这筹码似乎还不小,他本无所谓输赢的心突然生出期待来。
“少废话了!黎河你想借我们之手替你杀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想借刀,总不能是让这刀乱砍吧?”
邓弘不知道寒酥和黎河在打什么哑谜,但他听出了黎河也算是有求于他们,而且知道的比他们多。
既然有所求,那就该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不然他还指望着他们这些“刀”毫无头绪的乱砍吗?
黎河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寒酥身上道:“据村志记载,祈木村存世至少有三百年之久,在有志可考的内容里可以找到祭祀的源头是在三百年前。”
才三百年吗?江听雨眸色微变,祈木村的环境样式怎么看都至少得是一千年前的村落……他这样想着却没说话,打算继续往下听再做判断。
寒酥捕捉到黎河这句话里的关键信息,“在有志可考的内容里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村志不全?”
“是,祈木村的村志现存五本,第一本村志前面一半被撕毁了,而后一半的第一页记载的就是有关祭祀的内容。每隔三年的春分之日,由村长抽选出献祭的十二人,谷雨那日进入祠堂后就只有等着人头落地。
后来有村民发现,只要被献祭之人在谷雨之前找到一颗人头顶替自己就能免去一死,再后来有村民发现这颗用来顶替的人头,未必要在祈木村里找。”
“三百年!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子,山高水远的,难不成这祠堂里的东西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把离开之人都抓回来砍头?”云续不可置信。
闻言,黎河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苦,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已经没多少情绪。
“外人可以进来,村民却不能离开,他的能耐比你能想象到的大得多。以祠堂为中心,村民只能在方圆五十里之内的范围活动,越雷池者死,私下议论献祭有关消息者死……他无处不在,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破坏他的规则。”
云续噤声,按他来时的观察,祈木村方圆百里内都未必另有人烟。
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炼狱。
“你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破坏规则者?”寒酥道。
黎河突然笑了,眸色颓然、五官扭曲,笑比哭难看,他道:“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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