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续也顾不上脚下的董越升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捡起先前被撕下的符咒贴在被怨气所控的周木芙身上,见她果然被压制住后,扒拉开她的手,拉着周木槿朝寒酥奔去。
救“魂”心切,他没顾得上害怕,脱离危险后,他立马松开周木槿,心有余悸地看向被符咒定住的周木芙。
见符咒渐渐出现破损,他惊恐地看向寒酥:“接下来该怎么办?”
“它们与这个风水局已经合为一体,只有先破开此局,才能将它们彻底解决。”寒酥径直走向林霜所在的血棺,显然早就在琢磨破局之道。
按方位布局来看,林霜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应该与其他女子一样“三年一换”,完成怨魂的融合壮大,但事实却非如此。
也就是说,必定有什么东西代替了怨魂融合这个过程,源源不断地给林霜所占的方位提供足够的怨气。
她将血棺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不妥,随即对跟上来的云续道:“把棺材移开。”
俨然使唤伙计的口气,云续还没认同这个身份,但敌不过他确实好奇,于是麻溜地上前移开棺材。在寒酥蹲在地面上一顿敲敲打打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道:“什么叫将她们彻底解决?”
寒酥继续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道:“或者你可以选择放它们出去危害世间。”
云续讪讪,毕竟刚看过周木芙神志清明,俨然如活人一般,即便后来她被怨气所控,但一时间要说将其彻底抹杀,还是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不过仔细想想,此举势在必行。
这些女子确实已经死去,魂魄也被怨气所侵,早已无法往生,同样也失去做只无害的孤魂野鬼于暗夜四处飘荡的可能,继续存在也只能做一把残暴嗜杀的利器,危害世间。
不远处的周木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虽痛苦万分,却也知道无可挽回。
而姐姐在失去神智前也说过,在死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再是她,与其被怨气操控,不如就此消散,也算解脱。
这边,寒酥已经确定原本放置血棺的石板下有东西,她破开石板上的封印,森森怨气张牙舞爪地朝她袭来,她敏捷躲开后再次划破食指,将血滴在怨气最浓密的地方。
暴走的怨气被压制住后,原本被漆黑的怨气所包裹,也是怨气来源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是一张造型独特的面具,由木头雕刻,黑为底色,由红、黄、蓝、绿、白五色绘制五官和花纹,以红布条和羽毛为装饰,眼睛掏出两个黑洞,两根红布条分别从洞内穿出,似两行血泪。
鬼使神差般,她突然伸出被划破的指尖,在触碰到面具的瞬间,她目光骤沉,双眸变得越发深不见底。
云续只当她是觉得这东西棘手,遂而仔细观察起这张面具,“这是,傩面?”
他曾在扬州东南一带见过意在“驱鬼除疫、娱神娱人”的傩戏,这张面具与傩舞者所戴的傩面有相似之处,但又好像完全不同,他也说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感觉。
寒酥没有回答,她先将面具转动至与原位相反的方位,随即将其取出。
与此同时,周木芙、林霜以及其余七口血棺中女子的尸身在转瞬间骨化,白骨很快也随着怨气灰飞烟灭。
噗——
几乎在同一时间,艰难地爬回林霜棺木旁的董越升吐了一大口血,七窍亦是流血不止,生气被迅速抽离,整个人形同枯槁,瞳孔也在渐渐涣散。
云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他与此局为一体,曾得到过多少助力,局破之时就会遭受多少反噬。”寒酥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面具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呃……那个神、神秘人……”董越升眼睛将闭未闭,气息奄奄地开口道:“他自称游方道士,我也不确定真假,只知道他确实仙风道骨,相貌惊为天人,恍惚一眼还以为见到了神仙,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弥留之际,过往种种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浮现,最后定格于他这一生的转折点。
那时,他如同见到来拯救他的神明,无论那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由衷信服。
如今,他终于明白,与其说他遇见的是神明,不如说他是照见一面镜子。他看到的是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是他自己。
闻言,寒酥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面具移开,若有所思地看向已经断气的董越升。
“我们接下来是要去找那个神秘人吗?”云续跃跃欲试。
“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为民除害啊!可以说他就是造成这场祸事的最大帮凶,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说他是主谋也不为过。若任由他继续行事,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个董平,又要死多少无辜之人。”
“与我何干。”
“你……”云续没想到寒酥会这么回答,顿时语塞。“你既不想追查,刚才为什么要追问?”
“纯属好奇。”寒酥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真的是随口一问。
云续无话可说。
他这才后知后觉,寒酥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神态、语气乃至笑容都毫无温度,甚至她那种特有的笑更加深她原本冷漠的底色,但仔细一想她如此姿态又好像无可厚非。
“你把董越升的尸体背回他书房后的密室,再把密室的门打开,剩下的事自然有人会查。”寒酥的话点到为止。
至于查出的结果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当然,无论结果如何都与她无关。
云续还以为寒酥就此不管了,没想到她居然考虑到收拾残局这事,虽然是嘱咐他收拾,但总好过她直接转身就走。
不过不得不说寒酥的安排很合理,就董越升密室里藏着的一堆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来看,这事还真不该由他们彻查。虽说此事还涉及到神神鬼鬼之事,但朝廷有专门处理这些事的部门,也不劳他们费心。
“行。”他麻溜应下,他先把之前从密室柜子里拿的保命信封塞回董越升袖口,随即背起他的尸体就往朝通往密室的地道走。
他走后,静默许久的周木槿突然开口,“寒姐姐,谢谢你。”
“各取所需,你不必谢我。”寒酥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看向云续离开的方向继续道:“他必然要替你超度,你在这等他,总要一试他才会甘心。”
说完,她按下机关,朝打开的另一个离开这座地下墓的出口走去。
周木槿看着她的背影,默默道:“不,还是要谢谢你。”
她所求是找到姐姐,可姐姐已死,便是得知真相、找到尸体也算了却夙愿,可寒酥姐姐却让姐姐恢复神智与她相见。
她虽不知寒酥姐姐的血为何能压制住怨气,却能看出放一滴血对她来说可不是小事,放血之后,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明显又白了几分。
周木槿失神地看着地上那身属于姐姐的单薄衣裳,许久,她紧紧握着姐姐失去神智前塞给她的的银镯,昔年种种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彼时爹娘还健在,有一回带着姐姐和她去邻村吃结婚酒,新娘的陪嫁里有一只精美的银镯,她从没见过,觉得新奇便盯着看。
一旁的姐姐捏捏她的脸,随后拉起她的手轻拍着打趣道:“日后姐姐也给阿槿攒只银镯做压箱,可好?”
……
云续回来时只看到静静站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周木槿,“木槿,寒酥哪去了?”
闻声,周木槿才堪堪从无尽的悲痛中抽离,“寒姐姐先回去了,她让我在这等你。”
“哦,先回去了啊……”云续微顿,随即想到了什么,激动道:“她先回去了!太好了木槿快快快,我来替你超度,之前我还寻思着找个什么机会呢,机会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他担心寒酥会突然折回,没等周木槿回答,就火急火燎地开始作法,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不是,怎么不行?不应该啊。”
“谢谢你,云续哥哥。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得往生也好、魂飞魄散也罢,我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呸呸呸什么魂飞魄散的,寒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超度不了?不行,我去找她!”云续说着就要走,周木槿拉住他的胳膊,“云续哥哥!”
她看着云续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你……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云续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发牢骚,“不是,寒酥要你的魂魄做什么?像我一样给她当牛做马?我还不够她使唤的吗?”
周木槿看他垮着脸抱不平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死气沉沉的脸上添上一丝淡淡笑意。
“对了,你的尸身在哪?”
周木槿微愣,她知道云续话里的意思。
“城外西北方二十里,乱葬岗。”
死后魂魄离体,亲眼看着自己的尸身被丢进乱葬岗,内心却是无比平静。一具躯壳而已,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这一刻她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委屈。
“好。”
“我魂魄之力消耗过大,需要慢慢恢复,即将陷入沉睡,得麻烦你带我回去。”周木槿按照寒酥的操作打开出口后,有些无力地冲云续道。
“没问题。”云续话音刚落,就看到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等身的纸扎转眼间缩至巴掌大小,静静躺在地面上,依旧精致却不再如此前那般栩栩如生,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纸扎。
云续离开地下墓后发现果然已经出城,好在他方向感很好,他很快就找到乱葬岗,将周木槿被随意丢弃的尸身好好安葬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城。
在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云续远远地就看见城门左侧前方百来米的地方摆放着一个小诊摊,支起的幡旗上写着“义诊”两字,诊摊前一群人排着长队。
长队里时不时有人伸出脖子往前看,数着前面还有几个人,神色焦急,似乎在担心还没轮到自己,郎中就到时间收摊了。
云续颇为好奇,上前一问才知,义诊郎中姓江。江郎中半年来每旬末出摊义诊一日,他不过简单地望闻问切就能找到患者病症所在,按他开出的方子去抓药保管药到病除。
这位江郎中不止医术高明而且菩萨心肠,若遇到没钱抓药病患,他甚至还自掏腰包给足病患抓药钱,若遇到替家中病重不能行者前来求医的病患家属,他还会收摊后跟家属到家中诊断。
十里八方谁不知青州城有位活菩萨姓江,他出摊义诊排的队只长不短,百里外都有人慕名而来。
“不必言谢,老人家慢走。下一位。”
云续走进,只见众人口中的活菩萨一袭白衣坐得端正,白色的幕篱垂到肩头,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他的话音如山涧流淌的清泉,婉转清冽,好听极了。
诊至一名三四岁的孩童时,一阵风吹开郎中遮挡面容的幕篱,云续刚好看过去,惊鸿一眼,恍若得见九天谪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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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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