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她自小父母双亡,被流芳阁捡了去,学习了各种技艺,也算是得了一身本领在这世间算是得体地活着。

她以舞闻名于流芳阁。舞袖惊鸿,足尖点过之处,金铃响如天籁,也有过引得满堂王孙贵胄掷金如雨,只为博她回眸一笑的时候。

最盛时节,她也闻名于京城。

雅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此刻形容枯槁的女子。

曾经顾盼生辉的眉眼,如今在烛火忽明忽灭的倒影下,只余下灰败的死寂和一种茫然的脆弱。

她捧着少女给她倒的还有些温热的茶水,尝试温暖着冰冷的指尖,但杯水车薪,手间的温度愈发冷。

“他曾说要给我一个家。”

泣雪的语气有些怀念,声音很轻,甚至在这雅间都有些缥缈,“他对我说,此生绝不相负。”

崔羡好安静地坐在对面,隔着轻纱,目光沉静如水。

“我信了。”

泣雪低下头,长睫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用攒了半辈子的体己钱,给自己赎了身,以为是新的开始。”

再抬头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迷茫。

“可没想到,那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她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无力,“我嫁给他,以为是新的开始,却踏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火坑,他出去外面赌,和我要钱,刚开始还甜言蜜语......”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伸出手把衣裳忽的撩上去,手臂上尽是青紫。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好,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别人的理由。那点残存的,对“家”的幻想,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却又固执地不肯彻底熄灭。

“后来他又找了一个。”

女子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像话,带着认命般的哀戚。

听到这,崔羡好眸光微动,这其实是一个就算在话本里也过于疏忽平常的故事。

世上的男子大多薄情,而女子却过于珍惜情谊。

想到什么,少女转向王主事,声音清晰而果断:“王伯,劳烦你去近月芙蓉阁的赊销记录,尤其是署名‘泣雪’或可能与之相关的。”

王主事神色一肃,躬身道:“是,小姐。”

他快步离去,听到这些话,泣雪彷佛是预料到什么,身体刹然一抖像是不可置信,她抬眼,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女。

崔羡好看着眼前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可想和离?”

“和离?”

收到这个疑问,泣雪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覆盖。

她苦笑着摇头,泪水涟涟。

“小姐妾身知晓您的好意。可和离之后呢?我一个无根无基的妇人,身无分文,又如何在这世间存活?”

眼睛望向王主事离开的方向,还带着微弱的希冀。

“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眼神也彻底暗了下去,其实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可这世间女子,本就难以依存,她又能如何呢?

崔羡好看着她,心中了然。女子重情,而男子轻意,这个世界给男子的选择极多,留给女子的却甚少。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泣雪低低的啜泣中流逝。直到王主事再次匆匆返回,手中拿着一本账册,脸色凝重。

王主事将账册翻开,指向一处,“查到了。上月二十,一支‘点翠流云簪’被赊走。签押人留的是‘泣雪’。”

“但据当值伙计回忆,来签押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自称是泣雪姑娘的夫婿,代娘子来取货。伙计见是贵重物品,本欲坚持要本人来,但那男子口称娘子病重卧床,并出示了一枚刻有‘雪’字的旧银戒作为信物,伙计一时不察,便让他签了。”

王主事将账册推到泣雪面前,指着那处签名:“泣雪姑娘,你看这字迹。”

泣雪颤抖着手接过账册,她心中微弱的希望被熄灭,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眼泪仿佛在那一瞬被冻结在眼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那么呆坐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看着眼前这无声崩溃、彻底心死的女子,崔羡好心中已下了决断。她轻轻走到泣雪身边,缓缓蹲下身,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态。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一方素净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绢帕,轻轻放在她冰冷僵硬的手边。

直到那冻结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开始汹涌而下,泣雪的身体也因这迟来的悲恸而微微颤抖时,崔羡好的声音才透过轻纱,平静而有力地响起:

“眼泪冲不垮负心人的污秽,但流尽了,或许能洗亮你脚下的路。”迎上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崔羡好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芙蓉阁缺个能掌事的人。要懂迎来送往,要能八面玲珑,更要识得清人心鬼蜮,守得住自己的底线。”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却让泣雪感受到信任。

“你从流芳阁那样的地方挣出来,见过世间百态,也尝过这人心苦楚。这位置,或许能让你把腰杆挺直,把日子重新过下去。你可愿试试?”

最后几字,仿若重锤一般重重打进泣雪的心,她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女,身体的温度好似回温。

“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帮我?”她语气颤抖,却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希望。

崔羡好隔着轻纱,目光沉静地望进泣雪那双被泪水洗过、仍带着惊惶与迷茫的眼睛。她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斟酌最贴切的言语。

雅间内烛火跳跃,在她清亮的琥珀色瞳孔里映出两点温暖而坚定的光。

“公平二字,存于世间,所谓寥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苍凉,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好人与坏人,或许,也只能分半。”

泣雪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点下沉,这世道,她比谁都尝得更苦。然而,少女的话锋并未停留在绝望里。

她微微倾身,隔着帕子,手轻轻覆上泣雪依旧冰凉的手背,传递着温度,动作带着无声的抚慰。

“我帮你,”崔羡好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敲在泣雪心上,“或许是因为......”

她顿了顿,隔着轻纱,仿佛能看到一个无声却了然的微笑。

“你是女子,而我也是。”

这答案,让泣雪空洞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泣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般,对着崔羡好郑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姿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重新接过了生命的重量。

崔羡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转向一旁静候的王主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王伯,泣雪姑娘先安顿在阁内,熟悉一下环境。她身上若有事,烦劳你照应一二。”

处理完泣雪之事,崔羡好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

暮色渐浓,宫阙的飞檐在夕阳余晖下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思绪飞速流转。

“王伯,”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雅间显得无比清晰,“库房里那批新到的‘天水碧’流光锦,还有前些日子南边贡来的那匣‘月魄’珍珠,都取出来。”

在一旁守候的王主事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小姐是要,给宫里的贵人备礼?”他心知肚明,能配得上如此珍稀料子和珍珠的,唯有宫中的皇后和近日得受恩宠的李贵妃。

崔羡好轻轻颔首,随即又说道。

“贵妃娘娘素来偏爱清雅又不失华贵的衣饰,更喜芙蓉阁的手艺。前年她生辰那套‘春山叠翠’裙,让她在宫宴上大放异彩,陛下龙颜大悦,连带着也提携了芙蓉阁几分。这份恩情,我们总要记着。”

话虽说的漂亮,但少女心里清楚,要让太子把洋州水患一事彻底交付给谢杳,恐还需要一把推手,例如这位贵妃娘娘恩宠堪比皇后?这皇恩,皇后与太子可容得下?

王主事是跟随崔羡好多年的老人,心思何等通透。他立刻明白了小姐这“答谢”背后的深意。

“老奴明白,”王主事躬身道,“定让绣娘们竭尽全力,为贵妃娘娘裁制一套前所未有的华服。务必让娘娘穿上后,六宫失色,独得圣心!”

“你亲自督办,十日内,务必完工,以芙蓉阁最隆重的礼数,送入玉宸宫。”

“是,小姐放心。”王主事领命,神色郑重,“老奴亲自盯着,绝无差池。一有回音,立刻禀报小姐。”

崔羡好浅浅笑了,不再多言。把今天还未来得及分享的蜜饯拿出来给王主事,这是她新采购的味道,比之前还好吃。

琥珀色的瞳孔最后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暮色已完全吞噬了最后的天光,宫灯次第亮起,像蛰伏巨兽的眼睛。

就看那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能否不负所望,搅动这一池深水了。

谢杳:今天没有我的戏份 我要在家里躺平

*

蹲蹲读者[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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