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清与周安禹在山下的收获不算太多。

首先，桃源镇的地下水脉的确如慕荣清所怀疑的那般，是相通的，镇子里的水一直能连接到山上。但山上水源自何处开始的，却不太清楚，那一口幽泉也没有记录在册，不知来源何处。

此外，就是慕荣清也发觉了自己的异样。

“我这回下山，倒霉得很，先是被马车撞了，接着又摔了一跤，所幸没有大碍。”慕荣清头上也包了一块显眼的纱布，“奇怪的是，即便霉运缠身，我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好。但我脑子还没坏……所以，这肯定不对吧？”

众人很快想到那杯柿子酒，也想到了吃了午饭的白易，就都看向了白易。

白易点头：“我也差不多。”

周婉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道：“嗯？怎么？所以这‘新鲜香甜’就是会让人磕坏脑袋……然后再觉得幸福？快乐？真不是撞头撞傻了？”

周安禹轻咳一声：“撞到头应该只是巧合吧。”

“……嗯。”白易沉痛点头。

“……巧合。”慕荣清仍然笑眯眯的。

“可有解法？”周安禹看了一眼夏启铭，又看了一眼白易，“我总觉得有些不妙。”

夏启铭支支吾吾：“这或许是一种精神方面的毒素，但是此处没有仪器……”

白易懒得听他再啰嗦，直接问慕荣清：“你可要解？”见众人望向她，白易又补充道：“有是有解法，但是只能再解一人了，若再有人不小心中了，便无解了。至于是何种方法去解，还请大家不要深究。总之，我现在已然无碍。”

“解。”慕荣清笑眯眯地咬牙，面上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扭曲，“多谢大师。”

白易也不便在众人面前解释，只略点了点头，又问起周婉莹下午是否在小少爷那边打探到什么消息。

周婉莹有些愤愤：“那个小少爷脑袋空空，一问三不知，就想着占便宜……当然，我没让他占上什么便宜。不过，我哄骗了他一通，他说愿意娶我，已经跟那个家主二小姐提过了，我想，趁这机会探探那位二小姐的底。谁知道，跟她说了半天，她好像并不在乎她弟弟怎么样，也并不在乎她弟弟要娶我或者娶随便的谁。真是奇怪。”

众人正在思索，周婉莹又道：“对了，还有个怪事。我鼻子从来都很灵，那小少爷又总想凑近过来与我说话……所以，我闻见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艾柯问。

“大烟的味道？”李奕红乱猜。

“那有什么奇怪的。”周婉莹解释，“是一种很香甜……像是果子开始腐烂了的味道。”

嗯？

所有人听见“香甜”先是一惊，听到“腐烂”，又觉得有一点不详。

几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其他的消息，听说因为白易撞到头所以没有调查的大杂院，周婉莹与周安禹表示愿意等天黑了跟着艾柯再去探查一番。至于慕荣清，则决定解决了身上的古怪之后，与白易一同去看看祠堂。

方絮用同样的方式解决了慕荣清身上的问题，也同样告诫了他不可将其中细节透露给外人知道。

慕荣清自是满口答应。

·

待到夜深，白易与慕荣清、方絮一起悄悄离开客院，朝后边祠堂的方向而去。

守祠堂的徐老头在院门口的一间小屋内，点着油灯，面前小桌上放着一壶茶，一碟干豆子，看来是他准备着用来打发这长夜的。

白易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老头……白日里也是他在看守祠堂，夜里也是他，他竟然是不需要休息的么？

远远看着，夜都这般深了，那老头面上似乎一点倦容都没有。

“怎么办？”慕荣清小声问，“要不我去把他引开？”

白易却摇头。

若是那老头不上钩，大声叫嚷起来，可就不妙了。

最好是有什么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法子。

白易看向方絮。

方絮立即点点头，道：“我去试试。”

今日方絮穿的是一身淡色旗袍，她身姿又极其轻盈，在夜色中穿梭竟单薄轻快如一片影子般闪了过去。几乎就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里，她已经出现在了那徐老头的面前，又似乎在徐老头抬头才看见她的时候，她挥了两下手，嘴里不知嘀咕了两句什么，那老头便两眼迷蒙，咚的一声趴倒在了桌上。

三人立即进了祠堂。

祠堂里与白易上次来时所见一样，除了案前摆放的贡品被更换过，香炉里的香也被重新插过几根，其余几乎没有任何变动。在密密麻麻的徐家牌位的正中间，那一个与其他牌位差不多尺寸的，被一块黑布盖住的东西也仍然在原位。

白易正打算伸手，又顿了一下。

“我想看看那下面是什么，但……若真将那黑布拿下来，却不知会发生什么。”

慕荣清倒是无畏：“来都来了，必定是要看的。”

方絮却并未言语，只点点头。

白易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那黑布扯了下来。

黑布之下，却是个谁也没想到的古旧的深色长瓷瓶，只是那瓶子的形状古怪，竟是四方的形状，只是看着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辨认不出瓶子原本的颜色，只能看出上面画满了黑色的奇怪纹路。

三人一时都未曾开口，却都觉得这瓶子危险至极。

白易咬牙，主动道：“事已至此，我来探探究竟。”

方絮却道：“瓶子里是水。”

“你怎知道？”

“我感觉到了，但不知是什么水。”话说到此处，方絮往后退了两步，似是不想靠近的样子。

白易再不迟疑，立即拿起那瓶子，就着案桌上的烛火往里看去。

里面的确像是装着水，但水明明应当是透明无色的，大概因那装水的瓶子是深色，而这祠堂里又太过昏暗的缘故，让白易觉得其中的水是黑色的。

不对，好像就是黑……

令人心中无端生出恐惧来的无穷无尽一般的黑色……

仔细去看，黑色的水中似乎还有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白色的斑点在其中。

那白点究竟是什么？

白易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想要再细看时，却忽而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她竭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却又觉得灵台一阵刺痛。

不好，这东西绝对有古怪。

恰在此时，一直留意着门外的慕荣清却神色大变。

“外面有东西！”

“什么？”

屋外的黑夜似乎变得更为浓重，浓得连远处任何一点轮廓都看不清了，只看得到近处，远处，更远处，都是黑。

无边无际的黑之中，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几乎是转瞬之间，声响变得更近，也能让人看清了发出响动的究竟是什么。

不，分明看清了，三人却都又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幻觉，什么也没有看清楚。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数条蠕动着的，长条的，浓黑的，散发出香甜又腐烂气味的，不可名状之物。

白易出身道门，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东西。甚至在见到这些东西的瞬间，她心神失守，差点陷入迷障，好在她及时察觉，咬破舌尖，强行令自己清醒了过来。

她看另外两人，方絮神色警惕，却似乎并未被眼前景象所影响。

慕荣清却显而易见是中了招，神思都有些恍惚了起来。

白易自怀中拿出一张符来，暗念几句咒语，将那符纸朝慕荣清飞了过去。

“看来要有一场恶战。”白易见慕荣清回过神来，立即道，“要除了外头的邪祟，我们才能安然离开！”

白易拿出了背上的桃木剑。

幸好慕荣清既然是个聪明人，就也有一点保命的能力——他也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柄生锈的小铁剑来。

方絮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当先冲了过去。

三人各出其力，与那不可名状之物战成一团。战斗过程不多赘述，总之虽有些小的损伤，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对敌之物消散，黑夜中的一切似乎也恢复了原状。

慕荣清有些迟疑：“那瓶子我们还要带走吗？”

“我来带。”白易下定了决心，便用那黑布将案桌上的瓶子一裹，再贴了一张符纸封住，才将瓶子拿走。

·

回到客院，众人再次交换消息。

这才知道，另一边去大杂院的三人，有两个都受了刺激，一个是艾柯，一个是周安禹。他们一时之间没能护住心神，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最倒霉的是周婉莹，她是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拖着两个人回来，连往日的体面也不见了，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

但也有一点收获。

周婉莹道：“那大杂院里的人果然都有古怪……”说到这里，她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来，“他们的腋下，牙齿……都流着奇怪的黑色的脓水，正是一种香甜又腐烂的气味。”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真是外来的灾民吗？”

“不知。”周婉莹摇了摇头，“其实关在里面的人都有点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跟他们身上的怪病有没有关系。我瞧着他们明明生活得穷困，但精神极好，有几个人还有些亢奋……而且问他们什么，他们都说不上来，只是傻笑，或是说一些无意义的话。”

白易将带回的瓶子拿出，放在了桌上给周婉莹看。

周婉莹惊叹一声，却道：“我们去的那院子里有在小溪旁边玩泥巴的小孩，他们用铁罐装了小溪里的水……和这水一模一样！”

“怎会如此？”

“这到底是……”

几人正在惊疑不定，却听得客院外有仆人过来，说是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来询问客人们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周婉莹立即换了一副神色出去打发了仆人。

白易叹一口气，最终只是道：“明日徐家祭祖，找到机会我们再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