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白易吃了点干粮,喝了点自己水囊中所剩不多的水,早早出了屋子。院子里其他人似乎还没有起来,她便一边思索着这几日在徐家所发生的古怪事件,一边随意地往外走动散步。
徐家的仆人在路上来来往往,已经搬着东西朝祠堂而去,开始筹备祭祖的事宜了。
白易看了一会儿,正打算转道去别处逛逛,却见徐家二小姐徐书瑶远远地从通往祠堂的小路上走过来。她仍是带了个贴身丫鬟,不疾不徐地从祠堂里走出来,见着白易,淡淡一笑打了个招呼。
“大师这是要往哪里去?”
白易暗中留意,并未看出徐书瑶的神态话语之中有什么漏洞。可徐书瑶才从祠堂里出来,必定会发现祠堂里少了那一个黑布蒙着的瓶子,可她却这般若无其事,是早已确定了瓶子的去向,还是对那瓶子的去向根本不在乎?
“今日起得早了,就随意走走。”
白易自然也不动声色,只随口应付。
简单闲聊几句之后,白易正打算告辞,徐书瑶却突然又道:“大师,我有一惑求解。”
“但说无妨。”
“心有执念者,该一往无前吗?”
徐书瑶问出这话时,面上神色看起来似乎仍然与她往日一般无二,但白易却注意到,她眼中所隐藏的情绪,并非是坚定的,而是带着淡淡哀伤。
至于这个问题,白易还真不好回答。
她甚至还想反问徐书瑶。
什么执念?
要如何一往无前?
只是徐书瑶好像也并不很需要她的回答,见她踟蹰,又问:“大师心中可曾有过什么放不下的事或人?”
白易这回认真想了想,确认道:“似乎没有。”
“那就……真是太好了。”
徐书瑶笑着朝白易点了点头,带着丫鬟离开。
·
徐家祭祖之日,大开祠堂。
徐家上下主仆几乎全都聚集在这里,住在客院里的客人们也都被邀请到此,在祠堂外的院内观礼。院中摆了酒席,两旁的桌案上也都放满了新鲜的瓜果和香甜的糕饼点心。这些都是给客人们随意取用的。
只是客院众人谁也不敢动。
“你们说,他们发现了那个瓶子不见了没有?若是发现了,怎么没人来问我们呢?”周婉莹低声问。
“我猜……”慕荣清也小声说道,“可能那个瓶子不见了已经不重要了。”
“嗯?什么意思?”周安禹皱眉。
“这个祭祖太过重要?”
“至少,比那个瓶子重要得多。”
“只可惜,我们只能在外观礼,不能进祠堂瞧瞧。”周婉莹又道,“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
“古怪肯定是有的。”白易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到处走走逛逛,调整角度,尽力小心地往祠堂里面看去,自然,主要是去看那桌案上失了瓶子,是否会多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还真被她料中了。
案桌上除了那些牌位,还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漆程黑色的木匣子。
只可惜现在人来人往,要想探究并非易事。
慕荣清却道:“在下早些年也曾学过一点障眼法,不如……让我试试?”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惊。
实在是慕荣清此人,一直都是一副窝窝囊囊的穷酸书生样子,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就罢了,还有一股酸腐又清高的落魄旧贵族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还有这种手段的样子。不过众人再想,这世道早就坏透了,所以还能苟活到现在的,身上多少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本事。
慕荣清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白易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里面是什么?”
“里面放着一颗人头。”慕荣清的面上还带着一点没有缓过神来的惊惧,“是……徐家小少爷的人头。”
“什么?!”
虽然一直觉得那小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对他的纠缠百般厌烦,但周婉莹听说之后也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周安禹皱眉:“这不对劲……我一直认定这些古怪都与徐家有关,可那个小少爷也是徐家的人,怎么会……”
艾柯也有些慌神:“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想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你们怎么说?”
一旁的李奕红却道:“我虽然懂一点拳脚功夫,但这些要动脑子的我可不懂。你们想怎么做,我都听你们的。”
夏启铭亦点头。
凌雪并未言语,可方絮表示,自己也愿意帮忙。
他们这些人,萍水相逢于此,却也在几天患难与共之中多少都有了点情分义气。
白易先提议:“这几日里我们被困在此处,每回似乎摸着一点线索,又怎么都关联不起来。还有……我们始终都在徐家外围打转,一直找不到真正的突破口。”
“那我们干脆趁现在,这么多人都在祠堂的时候,摸进徐家主宅看看?”
周婉莹跃跃欲试。
众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白易、慕荣清、周婉莹、周安禹与艾柯五人行动,剩下几人就留在此处周旋,随机应变。
·
徐家主宅,白易躲开了几个留守在宅内的仆人,摸进了徐家二小姐所居的棠园。
棠园正如其名,在园内种了不少海棠树。古怪的是,早已过了海棠开花的时节,园中的海棠花竟然开得极为绚烂迷人。白易抬头去看,只觉恍惚之间,好似要被那鲜艳欲滴的花摄去了心神一般。好在白易并非普通人,她立即转开目光,再不敢多看。
再走几步,便看见正房门外,两个小丫头守着,正坐在廊下一边闲聊一边做些针线活。
白易屏气凝神,小心绕开了,终于寻到了一条小路,左拐右转的,极为幸运地发现了一扇半开着的窗。
屋内格局简单,一正堂一卧房一书房。
白易提着一颗心,极为小心地避开了正堂,将卧房和书房都仔细翻找查看了一遍,还真有不少收获。
首先闻到了气味。
是周婉莹曾经形容过的,那种正在腐烂着的香甜气味。
有被珍而重之的,收藏得极好的书信和笔记,全都是徐夫人留给徐书瑶的。
还找到了徐书瑶的日记。
徐家的情况正如他们打探到的那样,在徐夫人过世之前,徐家老爷整日里不是抽大烟就是赌博喝酒,小到家族中的生意来往,大到整个桃源镇的各种事务,都是由十分能干的徐夫人在掌管。或许是因为长久的劳累,也或许是在劳累的同时又接连生下了四个孩子,徐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缠绵病榻多年。
徐家的大小姐是最本分老实的大家闺秀,于是她就被徐老爷随便地嫁给了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外地军阀头子。
徐家的三少爷,徐书瑶的第一个弟弟,因为对做生意毫无兴趣,也不想被琐事所累,所以就一心读书,万事不管。毕竟他是个男子,想要轻松的活法,就能轻松换个轻松的活法。
因此徐书瑶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不是男子,所以不能如弟弟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虽是女子,却也不想如姐姐那般听话乖巧。要与他们都不同,她就要体现自己区别于所有人的价值。
徐书瑶将目光转向了母亲。
母亲是她最仰慕,最敬佩的人。她想永远待在母亲的身边,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的人。
可母亲最终还是因为劳累加病痛,如枯萎的花朵一般死去了。
母亲死了,徐书瑶接过了徐家的重任。她真的如她之前打算的那样,体现出了自己在徐家的价值,所以徐老爷赞赏她,也同意了不随便将她嫁出去,甚至还给予了她一些在徐家范围内的“自由”。
但徐书瑶却还是常常感到痛苦。
她清醒地感觉到,她好像是获得了一些东西,似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可她又好像并没有真正获得。她坐在曾经坐着她母亲的位置上,更深重地感受到了她母亲曾经的痛苦。
她开始无比地思念母亲。
日记里几乎都是与她的母亲相关的内容,有回忆,也会时不时地夹杂一些她痛恨父亲和弟弟的言辞。
是的,她恨他们。
她觉得是父亲的懒惰和无用害死了母亲,而那个在外求学的弟弟是冷血无情的,从来都对母亲漠不关心的,至于在家里不学无术的这个弟弟……正是因为要生下他,才彻底拖垮了母亲的身体,而且,他竟然还长成了母亲最讨厌的那种样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这个家早就烂透了,没有任何让她留恋的地方,她只是一日又一日,机械地完成家族里所有的事务,然后一日又一日地熬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的怀念和祝祷仿佛被神明听见了。
——她突然听见了母亲的呼唤。
对这天底下的所有人来说,母亲的呼唤,就是这个世上最温暖最令人感到安心的声音,更何况这是徐书瑶的心中一直以来的执念。
后面的日记写道,她找到了“那个地方”,终于重新拥有了“母亲的怀抱”。可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母亲的怀抱又是什么呢?日记里并没有写清楚。
不过,白易猜想,这一定与那个至今还未见到的传说中的泉水有关。
并且,桃源镇里一切的古怪事件,与泉水有关,恐怕也都与徐家二小姐徐书瑶有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