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谢绯记忆中的线路，温佑用双手拨开冰封的碎石，在呼出的热气模糊的视线里，穿过狭窄漆黑的通道，朝尽头的光亮伸出手。

豁然开朗的大片白茫茫雪山出现在眼前，晃的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正好转过身，朝缝隙中少年形态的猫猫伸出手去。

身后的谢绯只迟疑了一瞬，便将手搭在他冰凉的手心。

掌心紧紧相贴的刹那，谢绯甚至被他的手冷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才意识到，身前为他挡住刺目日光的青年，只是外在看起来那样坚强，实际身体状态已经极差。

雪地里呼啸的寒风料峭，然而冰凉的体温之外的，仍旧是那抹温和的笑容。

“你会失温的。”

不由分说的将他揽入怀里，二人踩在绵软雪地上的身形险些没有稳住。

温佑从他毛茸茸的衣领中间钻出苍白的脸，尽力摇了摇头：“不会失温。”

接着轻轻咳了一声，才看向远近都一层不变的雪皑。四处都是绵软厚实的雪地，他找不到通往雪城主城区的道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神情浮现出挫败。

仿若知道他心中所想，谢绯连忙说道：“我认识路。”

“从这里回去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

谢绯在爆炸后拼尽全力离开了地下实验室，可是再有意识时，已经身处千里之外的丽水街。

地下实验室规模庞大，贯穿整个雪城的下层，同时蔓延至周边地带。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位置，离他们进入的地方具体有多远。更糟糕的是雪山复杂的地形，和整片雪地的致盲性。

眼前的景象极具迷惑性，远处的群山都被白雪覆盖，跟被白光笼罩的天空交织成一色，甚至看不清地形的起伏。

通讯仪器早已因为过度寒冷无法开启。

先不论离开此处的距离，能不能找到回去的道路，还是个问题。

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向前迈去：“谢绯，我们会回去的，一定。”

除去地面厚重的积雪，铺天盖地的雪花还在从空中飞扬而下，落在他们的眉梢眼角，还有发顶。

冰凉又生硬，如丝丝细雨般钻进衣领，又化开滑落。

温佑眼睫轻轻颤着，想起他在从前那个世界，也经常能从各大社交媒体上看到人们在雪山探险的视频。

同样是这样白茫茫的大雪天，周遭看不见白色之外的颜色。

只是那些人穿着颜色醒目的冲锋衣，还有专业的设备，而这里，唯一能够救下他们的，是他们特殊的拥有异能的身体。

可尽管异能再超乎寻常，在极度的低温前，他们也不过是□□凡躯，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

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比如曾看到的新闻，有位探险家来到世界最南，意外失足坠落冰川，最终永远留在了那里。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是这个世界极端天气里最寒冷的无人区，很有可能变成两具僵硬的冰雕。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一只脚陷入雪里，整个人向下倒去。

等再反应过来时，只看见谢绯将衣服全部解开，用自己的体温努力阻止他失温。

温佑模糊的推搡着他：“不要，好热啊……”

人在极度寒冷时，会产生很热的错觉，这也是濒临死亡的征兆。

相较于变异种类强大的谢绯，温佑恰好是最不耐寒的植物系变异者。

抬头看向漫天的雪花，谢绯哽咽了一声，没敢流出眼泪，只是更强势的阻止着他推开自己：“哪里热了，你不准说胡话。”

用尽浑身力气抱起温佑，他近乎匍匐的往前爬着，眼眶通红的碎碎念，“别睡着啊，你还要给我做柠檬蛋糕呢。”

想了想又说，“是我连累你。他们都是冲我来的，要是我不待在你身边就好了。都是我太自私，想要过的轻松一点，想着你对我别有所图，那我也利用你回家，是我的错。”

没曾想怀里的人抬起头：“谢绯，有你在身边。我很开心。”

往前匍匐的动作停顿在原地，少年不可置信的低下头：“说什么玩笑话，死也开心？”

“开心。”

从巷子里的交锋，到铭德中学他抱着他落在重明鸟的烈火之中。

有些事情早就跟从前不同。

谢绯找了一颗枯死的树，将温佑围在中间，迷茫的左右看去：“可我找不到路了。”

周围仍旧是无边的大雪，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可温佑濒临失温，他的身体也渐渐的不行了，甚至没有精力再变换形态。

他还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但怎么样都扯不出笑，最终只能勉强扯动唇角，干巴生硬的将头贴近温佑耳侧：“可我找不到路了。”

“你真的想，就这么跟我死在这里吗？”

胸口起伏已然微弱，温佑的手像一块冰，想要触碰他的后背，又堪堪停在半空中：“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你这辈子有点太苦了。如果可以的话，再给你做一次柠檬蛋糕就好了。”

因为他温佑，是个很没用的人。好像能做的，也只有做一块甜蜜柠檬蛋糕，让谢绯能够吃出幸福的笑。

可就像他救不了丸美，又看着三青鸟死在自己眼前。

现在他能做的，至少是跟谢绯死在一处。

来世，应该不会孤单吧？

朦胧的雪景骤然在眼前消散，他“唉”了一声，手垂落下去。

冰晶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美的像一场虚幻的梦境，是他来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

可耳边撕心裂肺的吼声，拼命撕开这场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将他从虚无中唤醒。

“温佑，你不可以，扔下我一个人。”

昔日好友的尸体他未曾见过，也不敢面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

父母也在爆炸中化为齑粉，没在最后看他一眼。

谢绯知道自己总是被扔下的那个，所以他不期望温佑救自己，也很自私的希望，他可以先行一步。

皮肤已经无法供热，那么锋利的牙齿咬破手腕，他炽热的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涌出，将是让温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浓烈的腥气顺着舌尖滑入，在五脏六腑间驱散寒意。

属于山海经神兽腓腓的血肉，三方驱冬寒，五方聚心神，十方，可治愈任何疾病。

眉目扭曲的哽咽了声，谢绯单手抱住昏迷过去的青年，依恋的侧躺在他怀里。

闭上双眼，是那天黑暗沉寂的夜里，青年将贴着书写工整字迹的物资箱放在门前，声音柔软温和的跟他说这那些例行公事的话。却又在他即将关门时，半边身子挡在门框，眉目小心翼翼劝说他接受治疗。

那时候他想，真的很烦啊。

可偏偏，温温猫咖的店长啊，毫不犹豫的接受了来路不明的他，还会做美味的柠檬蛋糕。

所以本要脱离背叛和痛苦，做个肆意妄为的独行侠的他，现在又割破了手腕，感受那熟悉的折磨的痛苦，生命逐渐流失的虚无空洞。

因为他是那样的希望，温佑可以活下去。

替他活下去。

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中，炫目的白光缓缓升起。

最后，覆盖了整片大地。

——

“温佑！！”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啦呜呜呜！”

恍然恢复意识时，耳畔响彻的是熟悉的嚎哭声。

躺在床上的青年不安的皱了皱眉，本就发疼的脑子被吵的嗡鸣不已，口腔鼻腔中的血腥气跟身上的酸软无力一并袭来，让他有些想吐的冲动。

可耳边的吵闹还在源源不断响起：“店长，你快醒醒吧，我再也不吵了。他们要带走谢绯和李约啊，还打本淡……当然更关键的是，你不能死啊，我们不能没有你。”

脑海中想继续沉睡的意识逐渐淡出，胸腔的跳动渐渐变得迅速，温佑像溺水的人拼命到达水面，又像被捆住手脚的人费劲全力挣脱束缚。

最终睁开了双眼，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床边只有泪流满面的小逸孤单的身影，谢绯和寿司他们全然不见。

身体还不可控的维持在虚弱状态，温佑努力颤抖着手，搭在他手背上：“小逸。”

嚎啕大哭的奶牛猫愣了一瞬，下意识就想抱着他大哭，可最后也只是扁了扁嘴，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你终于醒了。你们失踪了整整五天，我都以为你们已经！不过幸好，本淡没有放弃全城搜寻，最后在城郊的小路上发现了你跟谢绯。为什么你总要单独行动呢？要不是治疗及时，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们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

温佑的脸色还很苍白，但时间不容他考虑，焦急的询问道：“你刚才说他们要带走谢绯和李约，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小逸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是特殊管理局雪城分部，他们接到了总部通知，强行要带谢绯和李约走，现在已经堵在门外三个小时了。可谢绯给你喂了那么多血，他现在还在晕厥，身体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如果要被他们带走，他还能有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