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事

隔壁包厢,桓揽月也颓然地坐着,往自己嘴里灌茶,华阳见了,嫌弃地说:“你又不是也醉了,发什么酒疯?”

桓揽月抬起头来:“十五娘,你不懂,璀之哥哥多钟灵毓秀的人,竟然也会……”

华阳哂笑:“他那是喝多了,再说了,没听刚才那个琵琶女说,他是为了听《十面埋伏》,遍访了其他酒楼不得,只到了这里才有,所以才留下的么。”

桓揽月问道:“那他听《十面埋伏》作甚?”

华阳想了想,有些纠结地推测:“或许那天他在燕栖阁下听见了,还想再听,又不好让我这个大长公主亲自给他弹琴唱曲,便只能到这儿来了吧。”

听了这个解释,桓揽月瞬间通透了,便放下杯子:“所以璀之哥哥不是来寻花问柳的?”

华阳深知王珩的德性,嘲笑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说完她又道:“不过他今天是喝得有些多,一会儿让你阿兄过来把他弄回去吧。”

桓揽月一听,连忙道:“那可不行,这样岂不是会被我阿兄发现我也在这里?他会絮叨死我的。”

华阳一听,颇为惊异:“是么?桓将军竟然是这样的人。”

桓揽月朝她挤眉弄眼:“自然。你不知道,他比我大了十岁,说是兄长,其实跟个老爹似的,要多絮叨有多絮叨……”

结局便是,桓揽月先行离去,不留下丝毫痕迹,剩下华阳一人在隔壁包厢点了乐妓和美食,大快朵颐,顺便等王珩酒醒。

王珩一醒来,瞧见是不熟悉的榻和不熟悉的帷帐,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推开锦被起来,听见外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是找人弹曲儿,心里烦闷便喝多了……但这是个花楼。

他慌忙推开门出去,立刻瞧见隔壁包厢门大敞着,几个歌姬乐手坐着弹琴唱曲儿,上首一个姑娘捏了盏茶,幽幽抬起一双杏眼,戏谑地看着他:“哟,你可算是醒了。”

王珩摇了摇脑袋,以为面前的是幻觉,那姑娘站起来,朝他逼近:“看什么,就是我。”

他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姑娘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就许你来这儿,不许我过来听听曲儿?你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王珩觉得她这话仿佛在哪儿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便试探着问:“我怎么醉的?”

华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连自己怎么醉的都不记得了?那你记不记得醉后你对我说什么?”

王珩浑身汗毛倒竖:“对你说什么?”

华阳凑近他,在他耳畔道:“你说,你爱我,非常爱,此生非我不娶,明日就去禀了圣人,要他写个把我降给你的诏书。还说,圣人一定会非常喜欢你这个姑父的,所以,若是他有的字不会写,你就会手把手教着他写。”

她的呼吸在耳边,有茶香也有酒香,他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瞪大了眼睛看她:“我绝无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华阳一脸嗔怪地看他:“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这说的难道不是心里的真话?”

王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就差当场跪下来澄清,他对华阳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他抓着走廊的栏杆撑住自己,忽然间便发现了华阳脸上奸计得逞的笑意。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华阳在捉弄他!

他懊恼着说:“大长主不要逗微臣了,就算借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说那样的话。”

华阳见被戳破,神色有些失望:“你当真不敢?你就没想过做我的驸马?”

王珩郑重地说:“不敢。从未想过。”

这的确是实话,有王渐之,他哪有这个福分肖想自己会成为华阳的丈夫?

华阳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正欲回自己的包厢,旋即,又转过头来,冷冷地对王珩说:“王大夫还是先把足衣穿上吧。”

王珩低头,才见自己竟然赤足踩在地面上,再摸自己的发髻,竟然也歪歪斜斜,方才他就是这般仪容不整地出现在华阳的面前?

他连忙退回包厢,找到了散落在地上的两只足衣穿上,整理完衣袍才出,此刻华阳已经遣散了包厢里的美人,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时候不早了,你送我回章华台。”

*

到了章华台,才一进门,便见一堆侍女慌慌张张跑来,瞬间便跪了一地:“大长主,您可算回来了,圣人发烧了,您快去看看吧。”

华阳一惊,脚步立刻加快:“怎么回事,我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发烧多久,怎么都无人前来禀告?”

张娘子守在刘定的榻前,见华阳回来,便回答:“是圣人下午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幸好羽林卫救驾及时,圣人一时受凉,又受了惊吓,这才发热。奴婢们原先是想出宫寻大长主,却遍寻不到,只能等大长主回来。”

华阳看向张娘子,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很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华阳挑了挑眉看向她:“找不到我?”

张娘子恭恭敬敬地说:“确实找不着,还请大长主赐教,您今日究竟去了何处。”

华阳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你这是在诘问我?”

张娘子回得四平八稳:“奴婢不敢。”

华阳不再和她辩驳,俯身掀开了刘定的帘帐。

刘定的小脸烧得通红,饶是盖着绞了水的锦帕,似乎也没能让他身上的温度降下来。

华阳俯身将他抱在怀里,又问旁边跪了一地的御医:“圣人是何症?”

御医的回答却和张娘子的一样:“受惊加之受凉,才导致发热。臣等已经斟酌用药,只是热到现在还未退下。”

华阳冷哼一声:“废物。”又转头看向一旁肃立的宫人,“去取一坛烈酒来,越烈越好。”

宫人应声跑出去,张娘子在旁边说:“大长主回来了,我们便有主心骨了。”

华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哪是找不见她?分明是知道她在花楼子里,故意不去找她罢了。这事儿要是戳出来,也只会是华阳自己面上难看,否则,若她们真想去寻,找到已经回家的桓揽月,叫她来传话便是。

华阳吃了个闷亏,怀里抱着小小的破虏,心中一阵愤恨。

不一会儿,宫人便把烈酒端来了,华阳亲自给刘定宽衣,用锦帕沾了烈酒给他全身擦拭,太医又奉上药来,华阳尝过,用小勺子给刘定喂下去,折腾到天亮,刘定的烧才终于退了。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张娘子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上来,对华阳说:“大长主一夜劳碌,辛苦了,赶紧下去歇歇吧,余下的,奴婢们伺候便是。”

华阳抬起脸来,此刻她眼下挂着一夜未眠的乌青,目光却依然锐利地扫向了下头的一众宫婢:“给你们伺候?便是让圣人掉入水中,大病一场?”

宫婢们闻言,皆是跪了下来。

华阳盯着张娘子的脸,冷冷地说:“昨日侍奉圣人的是哪几个人?”

张娘子报出了四个婢子的名字,华阳又说:“周边扫洒的呢?”

张娘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华阳又逼问了一句:“圣人落水,旁人没有及时救护,也是罪,当时在场的,都有谁?你不说,我便去黄门监查,把昨日当值的,全贬斥了!”

张娘子无奈便又报了几个名字。

华阳听完,看下头瑟瑟缩缩跪了一地的宫人,幽幽地说:“方才叫到名字的几个,收拾收拾,便出去自谋生路吧。”

张娘子一听,连忙说道:“大长主,这些人都是经年的老人了,可不能随意赶走啊。”

华阳瞧着她,突然笑起来:“哦不错,张娘子是这章华台的大长秋,便是这后宫的主人了。”

张娘子连忙叩首:“大长主息怒,并非奴婢托大,可如今建邺新建,章华台上人手短缺,断不能再放了人出去了。”

华阳低头瞧她:“你让我留着这些轻慢圣人的人?”

张娘子道:“她们只是一时不慎,她们各个都是王太妃甄选,靠得住的奴婢,圣人的身旁,可不能没人照顾啊。”

听她提到王太妃,华阳的火气便更大了。章华台原先是王太妃的园林,这张娘子可真是时时不忘提点她,如今她和破虏只是客居。

她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道:“那好,便把王太妃请来吧。”

不久,王太妃急急地进宫了。

许是觉得华阳真的怒了,所以她的态度倒是恭谨很多:“大长主有何吩咐?”

华阳指着下头站了一溜的宫人,为首的便是张娘子,便说:“昨日里圣人落水了,正是这几个人当值,她们照顾不好圣人,我打算让她们离开章华台,另谋生路。”

王太妃大惊:“圣人落水了?可还有恙?大长主呢,您还好么?”

下头的张娘子连忙说:“我们昨日遍寻不到大长主,像是一群无头苍蝇般,大长主漏夜才归,我们才算找到主心骨。”

华阳斜睨了她一眼。

王太妃又说:“原来是这样,大长主昨日去哪儿了?”

华阳就知道她们在这儿等着她呢。于是她幽幽地说:“我昨日就在桓将军的妹妹那儿赏月呢,怎么,你们没去桓将军府上寻么?那可真是稀奇了,我昨儿一早离开章华台的时候,就是和桓家娘子一起的。是哪几个去寻我的?倒是说说你们去了哪里!”

那张娘子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登时张了张嘴:“大长主……”

华阳冷笑了一声。这么点微末伎俩,也想在她面前现眼?昨日不过是又急又累,懒得同她们搬弄口舌。

她可是长安大明宫里混出来的。

王太妃见状,话锋立刻一转,又搬出之前那套说辞:“这些人各个身家清白,也都是干活的好手了,这样遣散了,将来章华台缺少人手,可又如何是好?到时候,圣人的安全可就更没人盯着了。”

华阳笑嘻嘻地看着王太妃:“我知道这些人都是王太妃亲自甄选的,自然是舍不得。可是如今章华台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园林了,建邺也不是晋安郡的郡治——如今建邺是大业国都!章华台是上京禁苑!住在这章华台上的,是我大业天子!”

她指了指下头站着的那些人:“想来这些婢子,当初都是按着侍奉王太妃的规矩来训练的。只不过她们现在要服侍的是圣人,显然不合适了。”

王太妃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又不能说,服侍圣人和服侍她一模一样。

半晌,她才道:“老身立刻责人训练她们,让她们懂得伺候圣人的规矩。”

华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大明宫里的规矩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训练出来的,何况这些人受了王太妃的训练,要再改做旁的,也是难事。王太妃要是舍不得,便把人领回去自己身边服侍着。章华台上的,我再做遴选,得最好是一张白纸的,这样规矩也好教。”

王太妃皱了皱眉:“这样不好吧……”

华阳却笃定:“就这么定了吧。我瞧着建邺城里也有不少北边儿来的流民,少不得有长安人士,今日我便去张了皇榜。何况章华台那么点地儿,也用不了这许多的人。有能耐的,自然一个顶俩,没本事的,放一箩筐都是废物。王太妃,您说是吧?”

王太妃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铁青着脸把那些宫人统统都带下去,等她走了,华阳又把没清理的宫人们集中起来训话。

“我知道你们从前服侍的王太妃,心里头还念着旧主。但你们仔细看看,这章华台现在已经是帝座,你们服侍的是圣人,大业的君主!你们不是奴婢,是有品有阶的女官!帝王身边的女官,从前都只是名门闺秀、世家贵女才能担任。你们大多出身微寒,这便是你们的机遇。不要以为现在圣人年纪小,建邺不过是个小城。将来总有一天,圣人是要带着你们回长安去的。”

她遥遥一指晋王府的方向,又说:“像是服侍王太妃一样,轻慢对待圣人的,便跟着王太妃回到晋王府邸去,做你们的奴婢。想当个御前女官的,就拿出御前女官的样子来,好好服侍圣人,懂么?”

下头稀稀拉拉地“懂了”。

华阳一皱眉,突然想通了关窍:“忘了说了,能在御前得宠的,自然都得是良籍。若有谁身契籍契不在自己手上的,也方便,圣人一声令下,契书立时就作废了。现在你们懂了么?”

下头的姑娘们立刻用力喊了一声“懂了!”

华阳冷笑一声,这王太妃送来的,果然都是身契在她手里的婢女,好捏着她们的命门。只可惜华阳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仗着皇权胡作非为。谁让她姓刘,是皇后嫡女,当今圣人的亲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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