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尚主

“怎能以公主之身垂帘听政!”晋王闻讯,竟差点砸碎了桌上的黄石砚台。

桓浩劝道:“或许是因为圣人还小,离不开公主?”

晋王怒道:“那要我这个叔王何用?不是让我辅佐圣人么?登基大典让她任礼官,便是太抬举她了,竟然叫她生出妄念。前朝垂帘听政者,不是圣人生母,就是圣人嫡母,她算个什么?”

王珩拱手听着晋王的恶言,咬着后槽牙不发一言。他能预料到晋王的愤怒。

前朝确实有垂帘听政一事,仁宗初年,主少国疑,王太后垂帘听政,又命仁宗叔父淮王监国。王太后算起来还是王珩的高姑祖母,琅琊王氏女。仁宗朝琅琊王氏如烈火烹油,鼎盛一时。后因为太后和淮王政见相左,朝堂上渐渐分为两派。最后是王太后合世家之力,斗倒了淮王,却也因此元气大伤。仁宗亲政后,从她手中收回权力,更是竭力打压了世家,琅琊王氏从此再无一人从政。

此后后宫,高位妃嫔也不再有世家女。

晋王作为摄政叔王,处在当年淮王的位置,自然对垂帘听政一事讳莫如深。

此时颜讯幽幽地说:“大长主曾经以一女流之身,成功说服宣宗让她入弘文馆聆听圣训,想着插手朝政也是自然的事情。”

晋王冷笑了一声:“她当这建邺还是从前让她横行霸道的长安么?长安早就失陷了!肯惯着她的宣宗、东宫全都被关在洛阳城里头。建邺乃是我刘章之地!”

“大王慎言。”王珩终于开口。

华阳带着小圣人客居于此不假,可理论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建邺虽然早先交给晋王治理,可依然是圣人的土地。晋王此言,颇有不忠不义之嫌疑。

晋王也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便长叹一声:“只因为此间只有你们五人,我才敢妄言。”为了筹办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和第一次大朝会,纵然此前已经早有准备,可晋王仍然连轴转了数日。再加上原本那拜祭天地,顺应天道称帝的应该是他,却为刘定这一黄口小儿做了嫁衣,此刻想来,气闷不已!

谢浮上前拍了拍晋王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才道:“我觉得倒是没什么不行的。圣人才几岁?三省六部全都是咱们的人,纵使她垂帘听政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难不成她还能把朝廷血洗一番,都换成她的人?当年那王太后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不还是仗着世家盘根错节,如今那大长主可有何倚仗?依我看,为这面子好看,大王不如成全了她。过段时日,她一出嫁,便是外姓人了,还能把着朝政么?”

晋王这才神色缓和下来,复又环视了一圈四人:“你们四个是我最信任的,谁能尚公主,便是替我了结了一桩心事。”

颜光问:“大王何不直接赐婚?”

晋王白了他一眼:“我能赐婚?我是圣人的叔叔,她是圣人的姑姑,我俩平辈,如何赐婚?”

众人便又犯起难来。

晋王最后长叹一声:“不过大长主正当年,总不可能终身不嫁。且先由着她好了,看她能翻腾出什么来。”

次日大朝会上,华阳果然端坐珠帘之后,但整场朝会都不发一言,只是听着群臣和晋王一一汇报这些年在晋安郡及周边治理的硕果。待到朝会结束,晋王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告辞,她才站起来说道:“这些年治理建邺,叔王辛苦了。过后,还请叔王整理一份麾下各地驻军细报呈上。”

晋王皱了皱眉,目光望向负责管理兵部的谢浮、王珩。他们方才粗略地提过一点各地的驻军数目,不知道华阳此刻要详细报告作甚。

见晋王不语,华阳便又问:“叔王觉得三日可够?”

如今只剩半壁江山,又都一直在晋王管辖之下,三日内整理完这份名录,时间很是宽松。一旁谢浮拱手答道:“足够了。”言毕给晋王使了个眼色。

于是华阳便轻松地拽着刘定离开了太微殿。

晋王瞧着那华丽裙裾消失在殿后,眉间不满更深。

“大王,”谢浮劝道,“圣人和大长主已经走了。”

晋王看了他一眼:“卿以为,她要驻军名册做什么?”

谢浮思索了一阵,说:“她除了为登基大典核对了户部账目外,对其他六部诸事皆无置喙。现在要驻军名册,这也寻常,毕竟太上皇他们,都在洛阳等着大王的军队去营救呢。”

晋王觉得他的解释倒也说得通。可是神色依然不虞。沉默了一会儿,说:“此前她借登基大典之名要走了账目,现在又要名册,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和可支配军费她都了若指掌了。”

颜光说:”她拿走的账本又不是真的,能看出些什么?“

晋王摇了摇头,对颜光的迟钝不太满意,眸中的神色越发幽暗起来。

王珩在心中略一思忖,便已经了然。

这些年晋王在江南盘踞,休养生息,攒了不少钱。若无战事,这些钱够维持一个小朝廷三五年了。但华阳显然是主战的。他担心华阳发现兵力军饷充足,会立刻征兵北伐。

而晋王,已经把登基大典让出来了,显然不愿意再把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攒的家底拿出来给她这个外人挥霍。

他不由地又想起此前那个做了一半的梦来。

晋王真的有这个胆子动她么?

他上前一步道:“大长主和圣人初来乍到,对大王还不是很熟悉,往后熟了,自然会放心把政务交由您来打理。大王可是圣人亲封的叔王、辅国公,如今朝廷新建,大王还是以政务为要,待一切都推上正轨之后。再图他谋。”

晋王看了王珩一眼,先是一顿,随后才仿佛洞穿他心中所思一般,冷冷地道:“我又有何他谋?”

王珩连忙低头:“是璀之失言,大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他不敢想晋王真如梦中那样为皇位对少帝和大长公主痛下杀手。他认识的晋王并不会如此。可方才,因为先前梦境,他竟然有些动摇。

王珩顿觉自己此刻因为一梦所见的暗示,而动摇当初对晋王发过的誓言,委实是不忠不义。

晋王把手往袖子里一揣,晃了晃脑袋,似乎也想把某些念头从脑海挥散,随后才从太微殿里出去。

一旁桓浩见他走远,才敢上前:“你方才讽刺大王有不臣之心?我从未见你有如此失言的时候。”

王珩蹙眉,看向桓浩,并未说话,但桓浩已经理解了他目光中的深意。

他拽了一把王珩衣袖:“当初大王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但最后还是给他们姑侄做了嫁衣。可见大王也不甚在意那个位置。现在也不是仁宗朝了,你也把眉头松一松,不如我们去城外校场,射击取乐,放松一下?”

王珩颔首,心却道:他真的不在意么?

突然又想到,此前答应华阳,有空同她一道比赛射击,便说:“不若去问下大长主,要不要同去。”

闻听此言,桓浩松开王珩:“你对大长主有意?”

王珩断然否认:“怎么可能?只是上次伴驾,大长主说有空想去射击,才想到而已。”

桓浩上下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作伪痕迹,道:“也行,大王不正想让我们四人中有人能尚主么?若大长主真看上了我们中的一个,我们也算是为大王分忧了。”说罢,便叫来殿前侍奉的小黄门,去传话问大长主要不要去城外羽林军的大营比箭。

不一会儿,小黄门回来传话,说大长主乐意之至,更衣完毕后便会同二位出城。

*

华阳穿了一身男装。

晋王太妃和王妃给她准备了许多华丽繁复的裙子,却没给她置办一身男装。故此这身男装还是借了近前侍奉的小黄门的便装,灰扑扑的,却也意外地合身。

她挽起发髻来,大马金刀地走下章华台。

王珩和桓浩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她下来,从未见她穿过男装的桓浩眼前一亮,不由夸赞:“大长主洗尽铅华之后,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王珩也愣住了,从前在长安,不是没见过她穿男装。长安民风豪放,女子们又是嫌弃女装繁琐,也常穿男装为乐,华阳也常一身男装地就跑来弘文馆上课,出去打马球,更是从来只穿男装。

但是那些小娘子们穿男装不过是风俗,却也不至于以假乱真到真叫人看不出是雌是雄。往日华阳穿男装,也都是一副“我就是女扮男装”样儿。

可今日,却见她行走坐立之间,毫无女气,乍一见,还以为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华阳轻咳了一声,道:“之前我同破虏的母亲,为逃出洛阳,曾经扮过一阵子夫妻。连守洛阳城的燕国人都分不清我是男是女。”

她话语中似是很骄傲,可王珩知道,这话背后是多少的泪水艰辛。

她放着一旁的马车不乘,直接一跃翻上马背。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叫桓浩拍手称赞。

王珩便也只能默默上马,三人一行很快便抵达城外羽林军大营。

桓浩很快清出一片校场,摆上了靶子搭好擂台。他是羽林中郎,军中一把好手,自然不少将士围过来看他同王珩比试。

但人们很快也注意到了跟着他们两人的那位矮小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清隽瘦弱,也不知是何身份,竟然叫两位将军一左一右护送。

桓浩背了他和王珩常用的弓来,又让手下人去替华阳准备。手下副将看华阳矮小,便去取了一张小弓,弓弦偏细,用少力便可张开,射靶子也射的稳,只是箭矢力道不够。仅对于校场射靶来说,算是已经够用。

谁料华阳拨了拨弓弦,又拿着弓和自己比了比,觉得不顺手,张口便问:“可有软弓?”

软弓无劲矢,弓弦一软,弓箭自然失了力道,王珩疑惑地看着她在校场挂着的弓中挑挑拣拣,挑中了一把弦软得像是琴弦般的竹弓。

他不禁好奇:“我记得你从前喜欢的不是这种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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