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洞房

纱帐堆叠的梳妆台前,一方海棠花型的铜镜映衬出身着霞帔的人的倒影,流光溢彩的衣裳映衬着她泛着三分朝霞色的脸,长眉入鬓更显眼波流转,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真真是粉面朱唇不可多得。

鼓乐鞭炮声猝不及防在耳中炸起,黄嬷嬷恭敬道:“郡主,沐王府迎亲的人已经到了。”

苏妙仪点头,自己拿起大红盖头盖在自己的头上,青竹、绛浓扶着她走出大门,果见灵华街四方都挂满了红绸,大队车马井然有序地排开,从街头排至街尾。

宫里派来的执礼太监骑着快马飞奔而至,妙仪拜毕,上了轿。

她已成过一次婚,流程再清楚不过,按部就班拜堂入帐。富贵人家成婚规矩极多,等到终于挨着婚床坐下时,已是晚间了。整日保持着一个姿势,她全身僵硬过头,一时竟放松不下来。

苏妙仪恨不得大叫。

她没有精力去关心前厅如何热闹非凡,在宴席上周旋应酬是新郎官的事。席上客套的话时不时落在她耳朵里,她静静地听着,思索着,沐安武将出身,宴席上虚与委蛇的假客套是官场惯有的风气,够他喝一壶了。

夜深了,喧哗之声渐渐止住。凉风徐徐地吹入兰院,青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戴着似有千斤重的冠子和霞衣祭天地、告祖先,又枯坐两个时辰,苏妙仪早已精疲力尽。此时惊蛰深夜时分凉丝丝的风吹进来,倒是吹散了些许疲惫。

宾客都走光了。她听见自小花园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外间窗棂下。

“这燕子窝被雨淋得塌了,你明天吩咐他们修缮一下。”

苏妙仪不知他在跟谁说,只听见语调沉沉,声音清润,隔着木窗传进来,显得空旷而不真实,不曾有被北方风沙打磨过后的沙哑醇厚,倒像江南烟雨中远山上蒙着的那层薄雾。

没有人回答,苏妙仪疑心是在同她讲,又不确定,最终没有出声。

恍惚中左侧的床微微陷下去些许,沐安坐到她身边来。盖头底下仅存的视线可达之处,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青筋鼓起,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松柏半月佩。

离得太近了,苏妙仪隐隐能看到他虎口处的薄茧。片刻后,这双手拿起那柄小小的玉如意,挑起了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间,苏妙仪惊愕住:屋子里伺候的人呢?何时不声不响地就退出去了?

沐安别开脸,转而拿起桌上的两杯酒,递给她一杯。苏妙仪接过合卺酒,却迟迟不喝——沐安正在打量她。

这是他第三次见自己的妻子,只说过几句话,却余生都要同她一起生活。

知道丈夫正在打量她,非但不含羞带笑娇嗔着移开目光,反而直直对上他的眼,像那一日出宫时马车上露出的那种隐隐约约的不耐烦。

沐安看着她,爱慕他的姑娘有很多,他识得那种痴恋的、一往情深的目光,绝不是现下苏妙仪下意识流露出的样子。

所以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他索性放下酒杯,重新坐到她身边,清酒稳稳地盛在杯中,不起波澜,“所以郡主可曾对我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妙仪直起了背,几乎是下意识想往后边挪一点,倒不是厌恶他,或是对他意见,实在是沐安离她太近了,身体几乎要碰到一起,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沐安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

沐安还在看她,等待她的回答,苏妙仪稍微定了定神,回答道:“我爱慕世子已久。”

“……”

一个人怎么能虚伪到这个地步?面无表情地说出“我爱慕世子已久”,苏妙仪眉眼向上勾着,看久了倒看出两分轻蔑和不屑来。

沐安顿了两秒,腾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苏妙仪的视线跟着他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这屋子正中央挂着的一幅字一幅画正是《溪山图》和《晴川雅韵帖》,其余陈设小有变动,但大部分是按照她在郡主府内卧房的布局复制过来的。

沐王府倒也有心了。

苏妙仪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主动跟沐安搭话:“我送给王爷的字,王爷也重新赏给我了?这两幅放在一起,还真是搭。”

沐安的太阳穴也扯着疼了一下,“嗯。”

“那……安置吧?”这身喜服实在重得很,她再也无法多穿一刻,看起来沐安对她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婚后估计是各过各的日子。她听绛浓说过,西北角是沐安自己的院子,但今日是他们成婚之夜,他无论如何是要宿在这边的。

“嗯。”沐安剪短地发出一个音节。想是应酬宾客也累得很了,声音微微拖着,重新走过来端起酒杯,却瞥见苏妙仪的杯中已经空了,她不知何时早已把酒喝尽。

沐安看着空酒杯顿了片刻,擎着杯子碰了碰苏妙仪空掉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床帷一层一层放下,红烛摇曳,光影斑驳。

这一晚自是什么也没发生。

她认床的毛病又犯了,之前好不容易在萧家睡安稳了,又搬到郡主府,好不容易对床稍微熟悉了些,又搬到沐王府。

沐安躺在她身边,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他倒是睡得安稳。

苏妙仪双手垫在脑后,紧盯帐子正上方坠着的珍珠,凉风吹进来,珠子晃成一条白影。据说沐安上任仪式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待四日后打开库房,熟悉往年户籍记录和各项税收、俸饷、收支记录。

反正睡不着,她索性开始摸索着沐王府内各房各屋的布局。西北角青山堂是沐安起居的地方,连着书房,比较封闭。刚上任这段时间要快速熟悉工作,将办公内容烂熟于心,不可能不把典籍文书带回府中来。

私底下去翻风险太大,又如何保证沐安带回来的记录就是自己要找的?照苏仕禄结交大臣的速度来看,他的俸饷不可能负担得起他人情往来的开支,他一定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一定要查到苏仕禄的俸禄和田庄上的赋税。

以往在苏府里,他一向把账本看得比命还重,莫说苏妙仪母女,就是他的正妻、嫡女也未必得见一二。如今苏仕禄入狱,总不可能把账本带了去,她得先想办法回苏府一趟。

她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沐安。心下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他的东西而不被怀疑。

思来想去,还是得先跟他搞好关系。

苏妙仪十分不解,她说过了,只要沐安和柳寻真自己小心点,不惹人注目,她是不会管的,都已经让步到这个地步了,沐安看起来还是对她不满。

苏妙仪扯过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公鸡已经叫过一次,再叫一次天估计就要亮了,明日一早又要萎靡着去给公婆奉茶请安,估计又得挨白眼。

越想越烦躁,越烦躁越睡不着。这沐安,和陌生人同床共枕都能睡得这么死,就不怕她摸出刀来狠狠给他脖子上来一下,了结他。

翻着翻着,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沐安把丫头们全都遣了出去,睡前是他亲自铺的床。被褥地下撒了些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寓意“早生贵子”,一定是他没有把东西全都拿走,漏了一两个在床上膈应她,床铺正中央凸起一小块,估摸着是两个桂圆。

苏妙仪烦躁得很,掀开被子手伸被褥里去,摸过来掏过去,沐安压着被褥另一边,她总是够不到。

几乎整个身子都钻到锦被底下,卯足了力气伸手去够那两颗桂圆。沐安的体温很高,她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又扒拉了两下,不知摸到哪里,沐安身子陡然一震。

苏妙仪也是一惊,龇牙咧嘴地准备从被子里爬出来,晚了一步,沐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手腕,将她整个拖了出来。

哑声问:“你做什么?!”

苏妙仪倒吸一口冷气,对上沐安蕴着震惊与薄怒的双眼,刚才挣扎了一番让她喘气急了些,更像那回事了。

“不是……”苏妙仪扭动双手,试图解释,“我不小心摸到你的,我已经很小心了。”

“所以到底是小心还是不小心?”沐安手上力道松了些,被扣住的双手经过她一番挣扎后更加红了,苏妙仪“嘶”了一声。

“我找东西,不小心碰到你了。”她尽力好声好气地解释着,回想她适才摸的地方也不像是重要部位,怎么反应这么大。

显然沐安不是很相信,“大半夜的,找东西?”

苏妙仪疑惑,难不成她专挑半夜时候对他动手动脚,当她是什么人了,“那不然呢?”

“……找什么?我帮你找。”

沐安侧头瞧她,身子后仰,声音带着初醒时微微的喑哑,夹杂着逼问的意图,在夜色里显得魅惑十足,苏妙仪略略有些无语,看来他知道他这副身体很吸引人,觉得别人都想占他便宜。

“你先放手。”苏妙仪又皱起了眉头,不用点灯都知道她现在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沐安更是无语,但还是松开手。

苏妙仪一把掀了锦被,指着刚才摸索的那一片区域,“你自己摸摸看,就知道我在找什么了。”

沐安伸手一摸,是两个圆球,他手长腿长的,左手一捞就把东西拿了出来,果然是两个桂圆。

“……好了。”

他指骨修长的左手向上展开,两个干桂圆躺在他掌心,苏妙仪别开脸,自顾自地揉着手腕。

沐安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拉过她的手,只说:“抱歉,我以为你……”他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

现在轮到苏妙仪逼问了,“以为我怎么?”

“……”

“以为我想趁夜占你便宜?”苏妙仪得理不饶人,把头伸到他面前,尽量让他看见她难以置信的表情。

“……”

几次见沐安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难得瞧见这一幅尴尬,甚至带这些窘迫的神情,苏妙仪觉得有些好笑。

不知是天蒙蒙亮了还是烛火的微光,她盈盈一笑的表情被他捕捉到,“你笑什么?”

“没事,早些睡吧。”苏妙仪敛了神情,顿了顿,自己钻进被窝里去,贴心道:“你要是觉得我在这里你不舒服的话,以后你可以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睡。”

“……”沐安也掀开被子,背对着她侧躺下,“睡吧。”

虽然两人都知道今晚是不可能再睡得着了。

又一道鸡鸣,天空翻起月白色。苏妙仪忍不住,坐起来问他:“不是,我到底摸你哪儿?你这么大反应。”

被子窸窣响了一阵,沐安脸色隐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苏妙仪等了半晌以为他不想说,便又躺下,谁知沐安又幽幽有开口,仿佛下定了决心。

“……腰。”

搓手,第一次肢体接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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