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沐府的小丫鬟在门外轻唤，二人如蒙大赦般弹起身。

青竹进来伺候苏妙仪穿衣梳洗，沐安在军营自顾自的惯了，忽然有人伺候反而觉得麻烦，因此自己换了衣服。

苏妙仪道：“贵府的丫头与我不相熟，就让我用我府上带了来的几人吧。”

沐安头也不抬，“郡主自便。”

二人绕过正厅和小花园，来到上房外，此时天刚大亮，上方门前早已站着几个戎装男子，见了沐安，抱拳道：“世子。”

沐安微微颔首，吩咐：“先去校场。”

苏妙仪看了几人一眼，忽然想起沐王府被收了兵权后仍保留着数千私兵，想必这几人是沐家军中人。几人称“是”，目不斜视，退至一旁。

茶早已泡好，丫头端着茶盘跟在苏妙仪身后。苏妙仪恭敬地站在敞地上，一副温婉恭顺的模样。远远看得一位身量较高，穿鹅黄色长衫的女子朝他们走过来。

眉眼盈盈，出尘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见了苏妙仪，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嫂子。”

沐安朝她道：“这是我妹妹，沐容。”

苏妙仪知她自小在边关长大，从未涉足京城，边境酷暑严寒之地，不改其娇婉柔和的性子，笑着回了一礼。

沐容打量并肩而立的两个人，脸颊泛起一抹粉红，“哥哥嫂嫂真是相配。”

人人都说他们二人相配，苏妙仪却心道何以见得，沐安闻言看了她一眼，应当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并未回答，岔开话题：“容儿，你进去看看父亲母亲好了没有，再等下去茶要凉了。”

沐容依言去了。苏妙仪回过头来也才发现，他们在门口等待的时间是有些长了。按理来说新媳妇敬茶，长辈也应该早起才是，何以让他们等在房门外。苏妙仪一笑，沐王府此次被召回家，也是因苏仕禄开了个好头，无端惹得朝臣被猜忌，他们不待见苏妙仪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时日她都躲在郡主府内不出门，不知道外头议论她的唾沫星子飞满天，不少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忽有一人走上前来，对沉默着站在她身后的绛浓道：“姑娘，王府内不可见利器，还请解下腰间短剑。”

绛浓一身暗红色劲装，马尾也如外形一般硬气地垂在背后，光瞧她身形便知此人武功不低。

苏妙仪环视一周，数名戎装男子确实赤手空拳进入府中来。沐安解释道：“二十年前，有人假扮府内奴仆，意图暗杀父亲，幸而未曾得手，自此我们府上便立下此等规矩。”

苏妙仪表示可以理解，绛浓解下短剑掷于地上。

沐安道：“府内守卫森严，必定保障你的安全，不必担心。”

说话的那名戎装男子又打量绛浓一个来回，眼中精光闪烁，良久再道：“腰间的软剑，也一并解下吧。”

沐安抬眸，苏妙仪、绛浓俱是一惊，软剑覆于腰带之上，极为隐蔽，这人竟一眼便瞧出。大周朝南方盛行硬质刀剑，北方多用弓箭，诸如软剑这类杀伤力低的武器早被弃之不用。早年镇远将军之妻自创一套剑法，兼软剑之灵动与硬剑之锋利于一体，因此又盛行一段时间。

镇远将军举家殉国，剑谱遗失，此后软剑几乎是销声匿迹。将军于绛浓之父有恩，绛浓幼年便是在镇远将军府上学了这门技艺。

这人只一眼便瞧出绛浓腰间有异。

苏妙仪紧紧盯着这位须发皆白，但身体仍旧硬朗的武夫，一时无言。

沐安道：“好了。郡主初到府上，一时不明白规矩也是有的，今日便……”

话未说完，妙仪出声打断，眼睛却不离那武夫，“多谢世子，妙仪不懂规矩，更应该学，这位……”

那人道：“小人盖青生。”

妙仪点头一笑，“既肯教导我，妙仪自当感激不尽。”

盖青生忙道：“不敢。”

绛浓心下疑云大起，面上却十分冷静，抽出软剑带出剑风来，将地上还未来得及扫去的落叶劈成两半。

苏妙仪不言语，见上房内仍无动静，便转头叫青竹：“你下去换两杯热茶来。”妙仪转身还未来得及离去，沐容走出房门叫道：“哥哥嫂子，进来吧。”

只得端了两杯将冷的茶，跟着众人一同走进房内。

堂中太师椅上坐着沐王妃，苏妙仪只扫了一眼，便知坊间传的并不错。沐王妃巾帼不让须眉，为人正直，性格刚强，排兵布阵本领不在沐王之下。此刻她肃然危坐，不苟言笑，目光灼灼，绝非一般妇人。

丫鬟放了软垫在地上，苏妙仪、沐安二人顺势跪下，沐王从外间姗姗来迟，不知吩咐了什么，几名武官抱拳退下。

苏妙仪俯身磕了个头，口中道：“父亲、母亲，儿媳给您请安。”

沐王沉默着点了个头，侧头看王妃的神色，沐王妃目光从苏妙仪身上往后掠，看到人群之后垂手而立的沐容，开口道：“容儿，你在那后头做什么？还不走上前来，回京后越发怯弱了，怎像我养的女儿？”

沐容本打算来看看嫂子便退下的，现在少不了又有一番训斥，慢慢走上前来行礼：“父亲、母亲。”

沐王妃拉着沐容说话，颇有埋怨，倒也不算训斥。苏妙仪跪在堂中，低着头，自是不敢起身。

沐安知道父母亲对苏妙仪多有怨言，但无论如何此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纵是无甚感情，却也不容在下人面前难堪，于是开口道：“母亲，妙仪还跪着。”

苏妙仪一挑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叫她什么？妙仪？

沐王妃悠悠转头，对沐王道：“咱们安儿长大了，会心疼媳妇了。”

沐王打了个哈哈，苏妙仪虽然是他们儿媳妇，却也是皇后的义女，此举确有不妥，“那是那是，安儿是有家室的人了。”又对苏妙仪道：“起来吧。”

沐王妃并未制止，微微笑着，只是仍旧皱着眉。

妙仪依言起身，转头接过青瓷盖碗，无声叹了口气，知道沐王妃的眉头要皱得更深了。

果然，她奉上茶，沐王妃一摸碗身，便置下不喝，“茶都凉了，还喝什么？今日是你第一天给公婆奉茶，这样疏忽大意。”

妙仪不敢辩解，僵在原地。

新妇奉茶，婆母不喝，便是不承认这个媳妇。沐安又道：“适才我与妙仪一同泡了热茶来，惊蛰时分，上京还有些凉意，儿子又在房外与诸武官交谈片刻，耽误了时辰，才致茶凉，母亲勿怪。”

沐王妃眼光流转了一圈，她这个儿子二十年来不近女色，今日甫一成婚，便这样帮着盲婚哑嫁的妻子说话。茶凉了，把原因推到天气上，推到他自己身上，就是不怪苏妙仪。

她端起盖碗，唇轻轻碰了碰碗沿，茶未入口，便放下。

沐安、妙仪二人又磕头。

沐王妃道：“你们今日初成婚，奉茶请安自不可免。但我们向来在战场惯了，没有这么多规矩，以后可免了，也不耽误你的时辰，免得天气又凉了，叫你白在寒风中吹半天。”

妙仪道：“不敢。奉茶请安、侍奉双亲是媳妇应尽的本分。”

“你双亲入狱，想来并无多少时候可以给你侍奉，稍有差池也可以理解。”沐王妃招一招手，一旁的小丫头便呈上一杯热茶来，换下那杯冷茶。

苏妙仪心下一凛，听沐王妃夹枪带棒的，无非是怪罪苏仕禄自己造孽，偏要连累他人。可她到底是苏仕禄的女儿，纵想辩驳，也不知如何开口。

沐容站在一旁，冲她苦笑了一下。

沐王知自己的妻子只是意欲发泄一番，并不是真的想刁难苏妙仪，于是转圜道：“好了，你们还要进宫谢恩，皇上又特准你们进诏狱拜谢苏大人，你们早些去吧，别耽误了。”

二人亦未多留，称是退下。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下朝了，于是随便用了些点心，就上了马车。

苏妙仪受了气，不发一语，沐安为母亲刁难她一事心生愧疚，于是主动找话题，“晚间可以进诏狱，我们……”

“我要先去祭拜我母亲。”她掀起帘子往外看，烟雨蒙蒙，母亲下葬那日就是这样一个下着细细的小雨的春天。

沐安说好，她沉默片刻，又道：“王妃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必晨昏定省了？”

“嗯。不过你不必多心，我们一家在边疆待惯了，规矩能省则省，回京后父母亲也保持着往年的习惯，早早就往校场去了，你和容儿要是每日都去他们房内，反而耽误时间。”沐安见雨丝斜飞进来，伸手放下帘子。

多心？且不论到底是嫌麻烦还是不愿见她，既有这等好事，苏妙仪自然乐意接受，眼不见心不烦，他们都只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苏妙仪脸上多了些喜色，刚才的阴暗心情被一扫而空。

沐安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什递到她眼前。苏妙仪低头一看，木瓜琼琚和合玉佩，有些诧异地抬起眼。不是做做样子吗，搞这些动作是什么意思，木瓜琼琚，和合二仙？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清楚吗。

苏妙仪下意识皱起眉：“不必了，我身上佩戴的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如意云纹佩，这和合玉佩……你留着戴吧。”

沐安又见到这久违的表情，“……这是大理寺柳家送来的，你既然是我的……妻子，自然得由你来处置。”

她这才反应过来，日前坊间流言大盛，成婚时柳家又送来这样的贺礼，他确实应当避嫌。

原是如此，她接过玉佩揣进怀里，“也是柳小姐的一点心意，替我多谢她。”

再来一章。我要点亮每一朵小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