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双回到家,徐照一看到露出诧异的神情,问:“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早吗?
可能是没和李洄在回家的路上拉拉扯扯,没有走到一半就去吃东西看小黑之类的。
“和李洄吵架了?”徐照猜测。
“没有。”徐双说。
顶多算冷战,她想。
徐照没有多问,对她说:“又又,你爸的案子要终审了。”
徐双猛地抬头。
原来这几天徐照去外省不是出差,是去忙终审的事了。
“几号啊?”徐双愣了好一会才问出这句话。
徐照看着她,说:“下个月五号,你要……”
“我要去。”徐双说。
“好。”徐照没有说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她快联考了还随便请假,她直接就答应了。
徐双一个人在房间里,房间静静的,家里的隔音其实并不太好,她和徐照的房间是挨着的,但是她依旧没能听到任何动静。
徐双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她那本笔记本,因为上次和李洄去山上遇险,她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了,这本子也没能幸好。它现在是干的,只不过摸上去有了些变化,纸好几个地方,鼓了起来纸张翻动间会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用手摸了摸本子,这个本子是她爸程和徽留下的,程和徽是一个记者,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徐双也继承了这一点,只不过她爸是天天写,她是心血来潮写一写。
她轻轻地翻来本子,字迹被雨水打湿后晕开,画也是,在云浣山攀岩时的李洄,抱着小黄狗的笑得一脸温柔的李洄,上课时发呆的李洄,帮他削铅笔的李洄,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睡午觉的徐双,她才恍然间发现她原来画过这么多李洄,很多线条的墨水都晕开来,有好些张几乎看不出原样,淡灰色的一团一团的,像朵乌云。
徐双看着这一团又一团的乌云,她忽然又想起了她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想念的感觉了。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在地板上乱涂乱画,程和徽还睁眼说瞎话地夸她,“我的女儿天生就是要当艺术家的。”
徐双小时候很爱打架,很各种小朋友打,和大孩子打她有时候会受伤,和小孩子打她有时候会被家长告状。
她还记得特别讨人厌的张二蛋奶奶来告状,她说,你们这小姑娘家家的,天天就知道打架,也不文静点,以后女婿都被打脱了。
程和徽平时不爱与人发生争执,是个极其随和的人,但是他那次直接和二蛋奶奶吵起来,他说:“我女儿想文静就文静,想撒泼就撒泼,你管不着,先管好你那个往嘴里塞泥巴傻孙子吧。”
二蛋奶奶回头一看,就看到二蛋坐在地上,用棍子戳这地上未好的泥巴,还伸出一点舌头去舔棍子。
二蛋奶奶也顾不上再教育徐双了,连忙带着她孙儿就撤退了。
程和徽的工作原因经常出差,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就是徐双最最期待的日子,在电话里听到爸爸说过几天就要回家,徐双就回提前开始高兴,因为他每次都带当地有特色的小玩意回来,她和徐照一人一份,徐双虽然去的地方不多,但是她对很多地方都有独特的映象,因为程和徽的礼物,她有日本限定的小鱼挂件,有海南的双色鹅卵石,有德国的手工雕刻小木头鸟,北海的缺角贝壳,上海世博会的蓝色玩偶纪念品,等等,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书房的柜子里面,每次程和徽回来,除了礼物之外,她还期待着爸爸和她讲述途中的各种故事,这是她的睡前故事。
昏黄的小夜灯,程和徽坐在她床头的凳子上,脸上带着温暖的神情,他缓缓的说着,徐双躺在被窝里,从最开始聚精会神慢慢入睡。
程和徽的笑容总是很温和,他很爱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徐双看来妈妈笑容最多的时候。
自从程和徽去世后,她依旧能看到徐照的笑,但是她能感受到,徐照的笑或许还是开心的,但是却笼罩了一层薄薄的乌云,依旧是开心的,但是基底却多了一点难过。
徐照从前很爱哭,徐双也继承了这点,她动不动就掉眼泪,从小到大。
不过,现在的徐照很少很少哭了,徐双记得她看到徐照最后一次哭,还是在程和徽去世那年他生日的时候,而那次哭,徐照也不是大哭,她只是默默的流泪,没有一点动静,徐双在蜡烛微弱的光亮中看见徐照脸上的一片水光。
徐照说:“生日快乐。”
徐照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蜡烛的光暴露了她。
徐双和程和徽是同一天生日,徐双以前最期待的就是过生日,她和爸爸同一天生日,他们一家人会一起庆祝,一起吃饭吹蜡烛吃蛋糕互送礼物,这是徐双一年中最开心也是最期待的一天。但是从那之后,她慢慢的不愿意过生日了,除了徐照会难过之外,她也会难过并且加倍的想念程和徽。
徐双五年级暑假,程和徽难得不用工作,他们一家人去了个凉快的地方避暑,那在个山里面,离最近的镇子有点距离,除了避暑凉快之外,还有个原因这里是徐照的老家。
这座村子很闭塞,尤其是从前。
好几年前,村子里的光棍很多,因为很多村子里的适龄女人也变少了,或许是因为曾经有个老太婆用绣花针扎孙女,把钢针扎满孙女全身,她理由就是弄死女孩并且让女婴们都害怕投胎来这家,这样就他们家能生男孩了。
或许是她的方法真的奏效,不光她家的儿媳妇生下男孩,全村里的男孩都变多了,女孩少了。但是男的总是要结婚的,村里的女人分不匀,外面的女人看不上他们村,他们只好去买或者去绑。
程和徽前些年还专程来这里,待了很久把这事报道了出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让一个失踪女儿的家人看到并认出了是自己的孩子,后来报警把待在村里十三年已经受经折磨的女儿接回去。
不过这次,徐照和程和徽来这不是为了工作,而是让徐照回去看她妈爸了,徐双就和往常一样的在家里和程和徽玩游戏,他们玩的是徐双第二爱的游戏——躲猫猫,她喜欢去找人,喜欢已经发现了躲藏在隐蔽的地方的兴奋的感觉,然后就是一句开心地喊“抓到啦!”。
而这天,轮到徐双躲起来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敲门,她听的很清楚,不是爸爸在敲里面的门,而是外面的大门,敲门的声音很大,徐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她偷偷拉开房门,看向外边。
她看到爸爸在和长相粗犷黝黑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说话,她听不清内容,只看着他们说了两句就往外面走去。
大门是半敞开着的,徐双从房间里溜出去,她看了看外面,他们已经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了。
徐双走了出去,她有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和她继续玩游戏了,就算是突然来个客人,他也会和她说一声再去的。
但是他这次竟然直接就和那个男人走了出去。
徐双悄悄的跟着他们。
“别瞎他妈扯蛋了!就因为你!我媳妇儿和我儿子都跑了!都是因为你!”那男人突然吼了一声。
他们停下脚步,在种满枇杷树的小路边。
徐双看到了那个男人背后的衣服有些古怪,衣服布料并不是自然贴合身体的,而是笔直的,透出里面一个长条的形状。
徐双看到他怒吼的时候手碰了一下背后,衣角被掀开的瞬间,寒光一凛,徐双顿时头皮发麻。
那是一把长水果刀。
徐双想也没想地就跑了过去,他看到男人拔出刀柄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动作迟缓了一瞬间。
他的那把长刀挥向程和徽,徐双扑了过去,用手掌挡住了刀刃,另外一只手控制住他拿刀的手。
徐双没感觉到痛,只是看着,看着手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她有点晕。
“徐双!”她听见程和徽的声音,“走!你快走!”
徐双想回头,但是这个男人被她的打断给激怒了,他拿着刀胡乱挥舞着,一边还喊着,骂的脏字层出不穷。
徐双感觉到她被程和徽往后扯了,她脖子一凉,随后是丝丝蔓延的刺痛到钝痛,她的从锁骨往下被划了一刀。
“徐双,别怕。”她听见程和徽的声音。
她忘记是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声量,她只记得这句话,这四个字。
她被程和徽扯到地上坐着,她突然哭了,想用手去擦,却擦的脸上全是血水。
程和徽不在了。
他在刚刚和那个男人打斗的时候,被那人从路边推了下去,程和徽死死地抓住路边的树干。
男人拿着刀走过去,他对着程和徽抓的手砍了过去,他还没挥下时,就被程和徽伸手直直地拽下去。
两个人瞬间就从路边滚了下去,徐双连忙爬过去看,这边农村的路边基本上全是悬崖或者高坡,她扶着枇杷树,往下看。
没有。
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在枇杷树的树皮上看见点点血迹。
“爸爸!爸!程和徽!程和徽!”徐双朝底下喊着。
她喊得很大声,这里全是她的回声,她喊的嗓子嘶哑,喊的眼前被泪水弥漫。
可她还是没能听见一句回答。
没有程和徽像往常一样的温柔的笑着说:“又又,爸爸在这儿呢。”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只有她一个人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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