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双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掌心一道狰狞的刀疤贯穿手掌,掌纹也被破坏。这道疤已经淡化了很多了,也是应该的,毕竟已经好几年了。
是啊,已经好几年了。
她抬起手手掌贴紧侧脸,微微凸起得疤痕有些明显。
这件事以后,她就常常做梦重现当年的场面,就算过去了很久,她也依旧对那些细节记得格外深刻,甚至有些时候还有手心和脖子的幻痛。
她会在梦里被惊醒,最初她甚至每天都会做那样的梦,甚至在学校下课的小憩,她会出一身大汗,她醒来后,梦消失了,但是梦遗留下来的情绪依旧在。
因为那不是睡醒就好了的噩梦。
那是发生过的。
徐双有些时候很恍惚,她觉得程和徽没有死,她觉得那就是个梦,等她真正醒来的时候,她就可以继续看到爸爸了,她就可以哭着告诉他,我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然后程和徽抱着她像曾经任何一次一样安抚她,别怕,爸爸在这。
没有。
她那个时候太害怕做这个梦了,太害怕了,她甚至不敢睡觉,她怕一睡就又会掉到这个梦里。看到程和徽掉下去,看到救护车和警车,看到雪白布上盖着的人,看到徐照泣不成声的样子。
她最长的一次是六十二个小时没睡觉,她因为缺失太多睡眠状态非常不好,徐照很快就发现了,她问过她,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作用,她仍然害怕睡觉,害怕一闭眼就是当时的画面,她在学校里听不进去课了,徐照当时让她先休学一年,但是徐双没同意,她觉得她待着学校还有点事情做,至少上课打瞌睡的时候老师会提前把她从噩梦里救出来。
虽然她之前成绩也没有特别优异,但是上个本部的初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因为她那时候学也学不进去,小升初只能去了另外一所学校。
她每周固定一天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固定时间睡觉,她努力恢复正常,徐双不想看到徐照已经那么难过了,还要整天担心她的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从每天会梦到到隔几天再到隔一个月最后她几乎不在置身噩梦了,她的生活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只是,还有些东西永远的留下了。
比如,她有些时候很难入睡。
比如,她每次看到书房柜子最深处程和徽曾经写给徐照的信,比如她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会钝钝的痛,手掌会痛,从锁骨贯穿直下的陈年旧伤就痛。
比如,她无法接受再有重要的人在她面前受伤或者有死亡的概率。
徐双想到那次在山上的事,潘钰还问过她,说她也太坚强了,明明可以就在山洞里等救援的来,还坚持把李洄从山上搬下来。
徐双记得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李洄发烧了,我怕他等不了。”
潘钰说:“发烧不至于会死人的地步吧?不过还是有烧傻的风险哈,还是你的决定比较周到。”
徐双明白可能李洄只是一个普通的发烧,可能只是被雨淋着凉的一个平常不过的发烧,她可以等着,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第二天就可以得救了。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决定意外会不会出现,她不能确定李洄到底会不会有事,就算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想在冒了。她不想了,她也不能了,她不能再因为任何事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出事了。
如果程和徽和那个人争执的时候,她能注意到他的动作就好了,如果她能阻止就好了,如果程和徽没死就好了。
她后来不再做噩梦,但是有时候会梦到自己阻止了那天发生的事,她不让程和徽出门,强行要求他留在家里陪她玩躲猫猫,有些时候是她提醒了程和徽,让他没被推下山崖等等。
梦里是虚惊一场。
但是现实不是。
徐双醒来却会在床上呆坐很久,她有些时候会以为梦是真的。
*
徐双昨晚没睡好,精神萎靡地去画室,感觉甚至比宿醉那天还难受。
她到画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但是一贯来的比较早的李洄居然没来,她有点惊讶。
等到上课之后,李洄的位置还是空空如也。
他请假了?
徐双看了看手机,李洄没有给她没有任何消息。
也对,就算他有什么事要请假,有必要和她报备吗?
徐双收紧拿手机的手。
“马上就要联考!有些同学上着课还在玩手机,你说你玩就玩,你还光明正大的玩?!你挑衅我呢?”老师猛敲桌子。
徐双被吓了一跳,马上把手机放回兜里。
都怪李洄!
上完下午的下课后,她没有直接去吃饭,也没有留下来上晚自习,她偷偷溜走了,她扫了个共享单车,去了李洄家。
她现在楼下,李洄家在二楼,她抬头看了过去,阳台上挂着的衣服飘荡,那块徐双一直觉得很适合放个植物之类的露台,现在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仙人掌盆栽。
徐双在李洄的小区晃荡了两圈,终于决定上楼。
是的,她因为不想在微信上问李洄今天为什么没来,她觉得这样会显得她好像很依赖李洄一样,这样很傻。所以,她直接冲到人家楼下了。
她一步一步爬上楼,一两层楼她爬的很缓慢。
看着防盗门,她先去凑近猫眼里看看,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徐双站直缓缓吐出一口气,挽起袖子,把手抬起准备敲门。
她,徐双,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勇敢的人,她直率勇敢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小李洄就当缩头乌龟吧。所以她今天就是要来问个明白,不光要问他为什么今天突然没来画室,还要问他那天吃烧烤的时候她喝醉问出的那个被李洄搪塞过去的问题。
她的手刚放上门,门就突然打开了。
这么快?她不是还没来得及敲门吗?
她动作顿住抬头看。
李洄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烟味,徐双对烟味很敏感,她之前从未在李洄身上闻到过,原来他还抽烟?
“你来干嘛?”李洄看见她有点诧异,但也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徐双看着他,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外套,脸依旧是那样,他甚至没看她,就这么站在门前,一点也没有邀请她进去的自觉。
“汪汪汪汪嗷呜!”小黑突然蹦过来。
徐双顺势把他挤进去,她顺理成章地把门带上,把用前爪拼命刨她的小黑抱起来,它变重了,她看着小黑,它现在好看多了,之前的泪痕也没了,毛发油光水滑。
“小黑过来。”李洄对它说。
小黑没理他,继续舔她的手,把她的手心涂抹口水。
徐双笑了笑,把口水抹在小黑的毛上,她站起来看着李洄,这次李洄也看着他,他的眼睛很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徐双不管他心情好不好,她直接问:“你怎么没去画室。”
“请假了。”李洄说。
废话!
我问的是你怎么没去!是为什么没去!是理由!
徐双刚想开口时,被李洄抢了先,“你来干嘛?”
他又问了这个。
迫不及待让她离开是吧。
徐双偏不。
她直接无视他,坐到沙发上,“看你出事没?你一个独居男子出点事都没人知道,也只有我这种善良美丽的好人才回来看望一下你。”
茶几上摆着透明的玻璃烟灰缸,徐双之前从未见过,李洄之前的桌上不放任何东西的,烟灰缸里很多烟头,其中一个还在缓缓冒烟。
在这种全是烟味的环境下,徐双都觉得自己很强大了,居然为了这个玩意忍受鼻腔被摧残,以后肺癌风险都增加了一点点,等会必须让李洄赔偿。
“现在看好了吗,可以走了吗?”李洄这次是一点都不委婉了。
他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风顿时穿堂而过,吹散一些呛人的烟味。
李洄就这样靠在窗边看着她。
徐双狠狠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李洄看着她有点意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的走了,这明显不符合她的性子
徐双当然没有走,她抓住李洄的手臂,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李洄的鼻梁果然够挺拔,一看就不需要让徐双给他一拳二次发育的样子,虽然徐双现在是真的很想,李洄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就算是她抓着他的脸,就算是他们脸的鼻尖几乎快要抵上。
徐双欣赏了一下他的脸,好一会才放开,她说:“这才叫看好了。”
李洄没说话。
“你怎么还抽烟?”徐双问。
李洄依旧没说话。
像个不会动的雕塑。
“唉,抽烟有害健康啊,你知道吗?抽烟害自己死的早就算了,关键还是要害别人啊,”徐双继续说,“你看啊,你现在就害了我,你还冷暴力我这个可怜的受害者。”
李洄转头看她,徐双对他挑眉。
“看完了可以走了吗?”李洄却说。
真是油盐不进啊。
徐双微笑。
她摇头,她挪了一步离李洄更近,李洄这次没当雕像,他往后退了一步,徐双步步紧逼。
直到李洄快到退出沙发,他终于忍不住说:“你到底要干嘛?”
徐双看着他,他的卫衣领口敞得有些开了,露出一点锁骨,她往上看,李洄这会没看她,他微微皱着眉,睫毛依旧很长,他抿着嘴巴圆圆小小的唇珠被拉平。
徐双凑近,李洄这次没有后退,他只是抬眼看着他,眼里是徐双不喜欢的淡漠,他们靠得越来越近,徐双抓住他垂在一旁的手,她吻了上去。
很软,有点凉。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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