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刻苦修炼，潜心等待，吕娜果然在下个周末再次外出。

又是一个星期六。

经过一周的修炼，她的灵力也强了不少，对付刚入世的小鬼没有问题。但她一向谨慎，勤奋地画了不少符咒，又选出最好的一叠。万事俱备后，她揣上两个瓶子，关上了家门。

为什么是两个瓶子呢？因为雨夹雪大人说她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出去逛逛。

长安也不多说，干脆两个都带上。小鬼要去的是市郊的一个村子，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

“不是，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地方灰这么大？”

长安站在斜斜歪歪的路牌旁边，捂着口鼻道。

你说它是个村子吧，它长得像发育不良的城市。你说它是个城市吧，它又处在郊区。村子形状细长，部分嵌入了城市里面，算是城市里最后一块独立于市政府之外的存在，上百个钉子户死活赖在这里不肯走。如果它的居住条件不是那么混乱的话，估计原住民的数量还能再翻上一翻。

村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行过基础公共设施维护了，远远朝外能看见玻璃幕墙，摩天大厦，里面却是黄墙褐瓦，满地泥沙。一栋栋低矮的房子如同乐高积木一样相当紧迫地挤在一起，楼与楼之间的间隙仿佛一足可跨。破败，拥挤，老鼠就是这里的代名词。从长安这个角度望过去，远处的楼房像工地上竖起来的砖头，大多都是一个颜色。

长安慢慢朝里面走了进去。

有些楼好像连体婴，死活贴在一起。长安很快走迷了路，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更糟的是，瓶子里的两只鬼逐渐有了躁动的迹象。

长安没低头，继续找着路，问道：“鬼座大人？”

雨夹雪哼了一声，声音里也带了点急躁：“活着呢。”

长安道：“你们怎么回事？”

鬼王没立刻回答，再开口的时候明显又焦躁了很多：“这里......有强烈的鬼怨！”

小鬼也呻吟了一声，问道：“鬼怨......是什么？为什么我感觉......这么不开心？”

雨夹雪烦躁道：“就是许多鬼怨气聚集，形成了一个法场，靠近的鬼都会感到躁动，时间长了功力低的还会被吸纳进去，失去心智成为怨气中的一份子。”

长安预感不妙：“那你们俩......”

雨夹雪哼道：“本座法力高深，放在平常自然不受影响。只是现在本座身受重伤，也撑不了多久。”

小鬼呜咽道：“可我修为那么低，是不是会被吸进去啊？”

雨夹雪思索片刻，道：“应该不能，大概是这瓶子里的灵气护着的原因，否则就你那点道行，早就发狂了。”

长安略略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雨夹雪却道：“不好。”

长安：“？”

雨夹雪道：“你们‘正’......”

长安：“？？？”

雨夹雪：“嘴瓢了，看你对鬼一套一套的下意识把你当成那帮讨厌的捕鬼者了。你知不知道鬼怨是怎么形成的？”

长安尴尬了一下，道：“大多数都是由于群鬼集聚，怨气深重所造成的。不过规模一般较小，毕竟鬼存在的意义一般都是因为自身的经历，大多都是各自为政，就算聚集也不会形成太大的怨气。另一种状况比较特殊，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不过除了别有用心之人，鬼也可能故意制造鬼怨。”

雨夹雪半天没说话。

长安：“怎么了？”

雨夹雪：“你今年多大了？”

长安：“......”

她思量一番，没敢说真话：“马上九岁半。”

雨夹雪质问：“谁家普通九岁小孩知道这么多？你不是说你不是预正班的吗？”

长安打结巴：“我我我......我确实不是啊。我就是平时看的书比较多，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说话间她已经深入了村子，鬼怨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连长安都有所察觉。好在她心性坚稳，不为所动，一步一步朝里踏去。

雨夹雪又哼了一声，大概对这个说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你们人类分析鬼怨的原因首先靠猜，要深入其中将其破解才可能找到原因。但鬼不一样，有点经验的都能看出来，现在这个并不是由于群鬼自发聚集或者是某个鬼刻意为之。”

长安：“你是说......”

雨夹雪道：“不错，正是人为！”

长安心下悚然一惊。

这村子中的怨气已经大到能迅速影响外来者的地步了，不敢想象深居其中的原住民会怎么样。说来也奇怪，长安一路走来竟是一个活人也没看见，她停下脚观察一番，更加奇怪：“阳台上还挂着湿水的床单，证明这里还是有活人的，看起来也能正常生活。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见到？”

雨夹雪道：“鬼怨也会扰动人的心智，看这怨气聚集已经好几天了，里面的居民估计早就神志不清了。”

她这话稍微夸张了一点，但大体上也算正确。长时间身处鬼怨时其中的人类虽然不会变成鬼，但心里的快乐会被逐渐吞噬。这样的人极其暴躁易怒，对手边的器械缺乏自控能力，极易冲动伤人。

眼见两只鬼躁动难安，长安也不敢再将他们往里带，只好先停了下来，问小鬼道：“有没有办法能绕过怨气中心？”

小鬼问道：“你走到哪里了？”

长安便把周围景物大致描述了一番。小鬼听到有一只黑色大缸的时候便咳嗽了两声，道：“有，从左边上去，然后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一线天了。”

长安依言穿了过去，果真在拥挤的楼房间看见了一条窄缝。

她舒了口气，慢慢靠了过去。小鬼原先的家就在这里，他收养了一只残疾的流浪猫，因为家里不让养，就在一线天深处给它安了个小窝，平时有空就来看一看，给小猫送点吃的。小鬼很年轻，高中还没毕业就病死了，死后因为惦记那只残疾小猫，执念徘徊不散，最终化成了鬼。没想到千里迢迢赶回人间后却一脚踩入了捕鬼网，被人捉了去。

“你的猫就在这里吗？”

“是的，我给它在里面搭了个窝......”

小鬼犹豫片刻，道：“要不然你别进去了，里面很脏......你可以给我身上贴符，或者用灵力控制我，我很快就出来......”

长安道：“没事，我陪你进去吧，原本也是打算把你放出来的，但现在鬼怨太重，没有灵瓶的保护你很快就会失去心智。”

小鬼恍然，刚刚差点把鬼怨的事情忘了，道：“那好吧，你小心一点......”

长安自告奋勇道：“放心！”

说着，她便踏了进去。

一线天里极暗，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潮味。好在越往里走越干燥，只是更加黑暗了。

很快走到了头，这里被人用木头箱子堵了起来。长安蹲下去用手电照着看，果然瞧见了一只被人开了口的木箱子。

她道：“是这个吗？”

小鬼看不见外面，问道：“是有一个小口吗？应该很小，只能让一只小猫出入的。”

长安仔细看了看，疑惑道：“你这个是......小口......吗？”

她拿手电筒又照了照，立刻察觉到不对：“糟了！”

长安心道不妙，低头问道：“小猫叫什么名字？”

小鬼不解其意，道：“小年。”

“是不是只要你喊他，他就会出来？”

小鬼点头道：“当然，也只有我一个人喊它才会出来。”

长安道：“现在请你喊它的名字！”

小鬼也明白不对劲了，赶紧呼唤道：“小年！小年！是我啊！”

一线天里没有任何声音。

长安又等了半分钟，转身朝外跑去。

小鬼心急如焚，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长安边跑边道：“那些木箱子的摆放方式不对，七扭八歪的，按照你的说法当时很用心地布置过了，不会是这个样子。而且洞口太大并且边缘不齐，你说口很小只能让一只小猫出入，那洞口大的小孩都能爬进去了。”

小鬼明白了，急道：“一定是那群坏蛋把小年带走了！他们把小年的腿折断以后就一直在找小年的下落，我为了避免被他们找到告诉小年尽量不要在白天上街，定时去给它送吃的。一定是我、我死了以后，它没有吃的，这才跑出去的！”

长安问道：“你说的‘那群坏蛋’是什么人？”

小鬼道：“是村子里的一群小孩，最大的才上初中，平时拉帮结伙无恶不作，曾经还推了老人的轮椅，害得王奶奶从二楼阳台上摔了下去！”

“这么调皮啊。”长安嘟囔着，转弯拐进了旁边的巷子：“他们平时喜欢在哪里聚集？”

小鬼想了想，道：“有一棵大树，前面有一块空地。树干上挂了很多彩色的带子，是他们捡破烂挂上去的，应该很好找。”

长安抬头望去，无奈四面八方都是拥挤的楼房，根本看不见树。她找了个破败的空房子跑上二楼，登上阳台举目远望。

“看见了。”她说着，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空地上果然有一群小孩，横七竖八地躺在树干上乘凉。这时候将要入夏，天已经有点热了，若是一直被太阳烤着难免难耐。

长安蹭了蹭额角，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猫的迹象。倒是树干上挂着一条绳索，下面圈了一个很小的圆圈，看着只能绑住几根手指粗细的样子。

长安奇道：“这绳子下面的圈这么小，到底是用来套什么的？”

小鬼道：“你说的是那条麻绳吗？我只知道他们以前会把小孩双手绑起来挂在树上。”

长安顺口道：“不对啊，这圈看起来可比小孩手腕小多了，哪个人手腕能这么细......”

一人两鬼同时察觉到了异常，气氛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绳圈确实很小，栓一只猫爪刚好。

过了许久，还是雨夹雪打破了这片沉默。鬼王啐了一口，骂道：“没教养的东西，活得连鬼都不如，好好正正三观吧。”

小鬼也开了口，声音发颤：“他们......他们......”

纵使长安见过多少惨案，此刻也是一阵心惊，不禁咬了咬牙。眼见小鬼恨得用头撞瓶，她赶紧安抚道：“你别太难过，这都只是我们的猜想，我现在就去问问，也许小猫还在呢。”

＊

为了避免正面冲突，长安没直接下去，而是找了个超市买了几包辣条。又等待了一会儿。没让她白晒太阳，一个二年级左右的小学生到外面小解。长安等了一会，拿着辣条走了过去。

辣条就拿在手上，模样甚是招摇。小孩眼放绿光，盯着她手上看。长安故意走得很慢，优哉游哉地拆开，像闻味似的伸手扇了扇。这种食品虽然成本低廉，但味道却是比国宴还隆重，闻到一点便会舌下生津，微微冒汗。

她高兴地看了看，选了个好位置，张口咬了下去。

“给我！”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了，想起来自己跟着老大每天的所见所闻，终于学会了强抢豪夺，冲长安扑了过去。

长安没吃到辣条，下意识把吃的往旁边一挪，人也后退了两步，警惕道：“你干什么？”

小男孩扑了个空，恼羞成怒，再次扑了过来：“给我！”

长安拔腿就跑，小男孩紧追其后。过了几条街，渐渐远离了那群小孩的聚集地，长安跑不动了，冲上二楼将辣条伸出栏杆之外，大叫道：“你别过来！”

小男孩果真不敢再上前，焦躁地在原地打转。长安心里暗笑，又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把辣条扔下去！”

小孩彻底不敢动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凶话：“你把他给我，不然小心我揍你！”

长安道：“你揍啊，我个子可比你高，到时候你辣条也掉地上不能吃，看谁揍得过谁！”

“你等着，我去叫我老大！”

“叫呗，到时候你老大带着一群人来了，你还能有辣条吃？”

“那你不给我，我也吃不到。”

长安循循善诱：“跑了这么半天，我累了，不想吃了，如果你拿一样东西跟我做交换，我就把这辣条给你。”

小男孩表情松动了，但是还在犹豫，浑身上下摸了摸，只摸出来两颗圆圆的鹅卵石：“给你这个，辣条给我。”

长安故作嫌弃：“谁要你两块破石头？又不能吃，又不能睡。”

小男孩怒道：“你不要小看我这石头！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在最高的石堆上面找到的！”

长安还是不同意：“我不稀罕这个，我只喜欢吃，或者小动物也行。”

小男孩恍然大悟：“我领你去找死耗子，你把辣条给我行不行？”

长安：“......”

雨夹雪在瓶子里快笑疯了，抽搐着以手拍地。

长安艰难道：“我也不喜欢耗子，我喜欢猫。”

这可让小男孩犯了难，村子里的居民连自己都养不起，谁还有闲工夫养小猫？流浪猫倒是不少，可大多都跑得很快，他上哪抓一只猫去？

长安哎呦一声，跺脚道：“尤其是受伤的小猫，或者残疾小猫，也不能动弹，就趴着呜呜叫，好可爱啊。”

小男孩眼睛一亮，犹豫道：“我倒是知道一只残疾小猫，但是前两天被老大丢到那边的石坑里去了......”

长安又问出了石坑的具体下落，得意道：“行吧，辣条给你。”

＊

所谓石坑其实就是一个废弃的矿井，长安倒也听说过这事，说是前几年村里偶然发现了小型煤矿，瞒着没有上报，几个领头人合计了一下，凑钱找人私下挖掘，并贿赂了当地官员。这种无证开采的行为自然是不被国家许可的，并且由于开采人并没有环保意识，已经对地下矿产资源构成了严重的破坏。

后期上面有所察觉，几个领头人一不做二不休，为了避免事情彻底败露提前把矿井打塌，卷钱跑路了。而数十人直接压在了下面，直到半个月后才有人前来救援。

说是来救援的，但下面的路一直也没能打通，塌下来的土立方堆了几十米厚，挖到一半甚至开出了巨石阻路。索性人肯定也死了，该地地理位置也不适合大规模开采，最后挖了一阵就放弃了。

她来到坑边往下看，下面是一片吃人似的黑暗。灵瓶里两只鬼的狂躁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小鬼不住地撞着瓶壁。长安也是一阵心浮气躁，差点当场跳下去，赶紧稳住心神。

“看来构成鬼怨的鬼就是这下面的逝者了。”

“你真要下去？”雨夹雪捂着发痛的头问。

长安应了一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梯子最底端距离地面有一点距离，长安估摸了一下，松手跳了下去。

地面很硬，长安差点崴脚。心说这副身体还得锻炼，拿出手电筒照着。小鬼也出声唤道：“小年，小年？”

长安将他放了出来，小鬼边摸索边唤道：“小年，小年？是我，别害怕。”

过了半晌，一声脆弱的猫叫响了一响。小鬼欣喜若狂，冲上前伸出双手：“小年，过来！”

浑身上下都被蹭得黑兮兮的小猫从缝隙深处爬了出来，缓慢地趴进了小鬼的手掌心。长安看见它才知道为什么小鬼这么担心。小猫两条后腿断在膝盖以下，关节间相连的仅仅是一层辨不出颜色的脆弱筋膜。走路的时候要靠两条前腿向前一扑，而后倾身拖拽着整个身体向前移动。

小鬼不住地抚摸着小猫，喃喃道：“不怕了啊，我来了。”

花了老半天，长安才爬回到地面。“我还要下去一次，你们两个也跟着吗？”

两只鬼都没有异议，长安一边跟他们说着话，一边走远了些，在周围寻觅。两只鬼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小鬼便问了出来。

长安道：“我又不傻，下面炸了以后塌下去块大石头，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小鬼纳闷了：“那你怎么下去啊？”

长安道：“里面被埋的人不少，肯定会想办法往外挖。但既然他们也没挖出来，那就说明他们也遇到了石头。既然不能原路返回，那就再开一条路喽。还有哪条路比直接往上挖更快的吗？”

说话间，长安忽然啧了一声。

“找到了？”雨夹雪问。

“嗯，就在这里。”

长安凝神聚气，身上浮现出淡淡金光，继而汇聚到右手手掌。某刻桃花残影忽地一现，金光随着符咒一齐震在地上，瞬间露出了一个大坑。地面沉了一下，土石簌簌而落，中心像沙漏一样不断向下陷去。

长安对这一下还算满意，又拍出一道符，地面再次下陷，但还是没有达到能露出洞口的地步。她丝毫不气馁，接连不断地打出符咒，终于露出一道浅浅的洞口。长安的灵力也在此时消耗殆尽，稍作休整后便找了条绳子，点燃一根树枝坠了下去，检查下方有没有氧气。

“还行。”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小会儿，把绳子捞了上来，吹灭火苗：“比我想的强点。”

长安固定好绳子，将自己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