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忆往事仙台摘星

下坠的过程很长,像是没有尽头。有一些事明明就发生在昨日,却因生死而显得无比漫长。

数年去,惊梦凉。夜来幽梦忽还乡,重又是,旧时光。

那次上仙台众人在仙池边摆酒设宴,正巧撞见了刚刚打败鬼城主的桃北。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正主撞个正着,众人的反应大多是心虚和尴尬。只有长安心不在焉地喝完了剩下的酒,拉着同僚好一阵问。她从不知桃北竟然还有做“正”的打算,更没想到她居然顺利被点召上来,一时间五味杂陈。

宴会散了以后长安照常回了自己的仙台,整个人却越发焦躁,巴不得当场跑过去见一见她。她还受了伤,不知有没有包扎上药,长安想到此处,又是一阵心焦。可每每走到门口却又总是胆怯,毕竟她看桃北的背影,看了好多年。

看久了就不敢上前了。

第一次没敢上前,再往后也是不敢。

可你信不信,有人六年未见也还是喜欢你。

倒是桃花台上的小仙童发了怔,忍不住问她:“大人,您在府中走来走去的,这是在做什么呢?”

长安走两步,摔一次手:“哎呀,不行,我不能去。”

她在府中自顾自地转着圈,憋得眼眶微红:“不行......太尴尬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仙童:“什么.......您要去哪里?”

长安又走两步,临到门边就拐回屋里去,摔手道:“不行不行,我......我办不到......我迈不出这一步。”

仙童尝试问个明白:“您到底......”

长安急切地抓住他:“我的桃花酿还有多少坛?”

小仙童愣了片刻,开始数各地藏的酒坛:“三坛,五坛,十坛......一共十八坛。”

长安一甩袖子,叫道:“能拿的都拿出来,我要喝酒!”

这仙童来的时日尚浅,未能摸清仙台主人的心思,问道:“可否要宴请诸位大人?或是最近和您走得近的那几位大人,您大概还不知道,仙台百事通今天下午刚评选出了潜力新人,有可能成为北斗七子......”

“什么?”长安暂停了踱步:“北斗七子?”

仙童道:“是的大人。”

长安:“哪七位?”

仙童掰着手指数道:“为首的自然是您,灵曜大人。而后分别是开阳正神,天枢正神,天玑正神,玉衡正神,天权正神......”

长安:“这才六个。”

仙童道:“第七位是今日下午才评出来的,不知大人听说了没有。就是那位看似花瓶,其实极为威猛,独自一人便斩杀了鬼城主的穹云正神。”

长安心头猛地一跳,垂下了睫毛。

许久,那仙童都以为她陷入冥想了,正提了桌上茶壶准备离开,忽地听到背后一道幽渺的声音,无比怀念道:“是她啊......”

“大人认识?”

“......认识。”

她其实说得并不是很有底气。以至于那仙童疑惑不定,但又不敢询问,提着茶壶在门口愣了半晌。

往后的长安常常会想,难道自己不仅没有靠近桃北的勇气,而且连在别人面前提到她的时候,都不敢干脆利落地说上一句“我以前就认识她”吗?

她不靠近桃北,桃北自然也不会来靠近她,并且命运无情,她们不在一个初中,也不在一个高中,大学甚至落到了两个城市。一年又一年的沉默距离中,她没有了承认自己年少爱慕的勇气,可现在就连承认她们曾经认识都做不到了吗?

日从晚霞远,月向黄昏迎。上仙台虽处高天之上,但昼夜运转的规律与人间并无不同,当最后一抹夜色铺满了今夜的天空,禾苗一样的月亮已经长到了手臂大小,斜斜地钉在天幕之上。

长安是没去,但是还是遇见了桃北。长安喜爱喝甜酒,但是开始的时候酒量比较差,练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好起来。

那日她便醉了酒,躺在观星台上数星星。

有路过的同僚大惊,要召人来送她回去,被长安一通神志不清的摇头打断:“我不走,我没醉,我要吹凉风,我要数星星。”

没人能劝动一个醉鬼,众人围着商量了半天,最后只好由她去了。

天慢慢暗了,上仙台的上空变成了一片瑰丽的星空。整个天穹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深蓝,点点星辰像珠光纸上的碎闪,数不清地嵌在天幕上。

上仙台没有冷暖,有的只是永远温和的清风。长安脸侧的头发被风轻轻刮在眼尾,她举起一只手来,慢慢拂过细小的星辰。

又有脚步声近了。和其他人因为见她躺卧在地的匆忙完全不同。是个女孩子,走路的样子像是晴朗冬日里在窗前轻慢飞舞着的雪花,又像是春日的枝桠将叶尖的绿探出墙外。

上仙台皆传这位新晋正神生得极其貌美,可谓是月中聚雪,空谷幽兰。长安心里想着那些描绘她的词语,无意识地转了转脸,“咚”地一声磕到了头。

桃北立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模糊不清地看着长安。她换了一身新衣衫,遮掉了大半的伤痕,看着又与从前无异了。

长安捂着头把脸偏了过来,看见了一副瘦长挺拔的腿。

靠,好腿。长安小声道。

桃北没听清,以为是她的醉语,问道:“你在做什么?”

醉鬼一下子笑了,举手摸过天幕,眼瞳里一瞬爆发出万丈光芒:“仙台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桃北也抬了抬头,只见漫天星斗一齐闪烁,银光如流星纷乱落下,一层一层披在卧倒的姑娘身上。

绳子很快将她坠到了底,长安浑身一震,眼前终于彻底变成了黑暗。

她摸索着解开绳子,打开了小手电。电棒很小,无法将面前全部照亮。长安握着电棒,缓缓将其移动到与自己两眼面部平行的位置,朝前射去。

还好,没有她想得那么瘆人,面前只是一堵墙。

长安顺着墙根走,咔嚓咔嚓的碎响在她脚下响起。长安僵住了,将手电往下挪了挪。

“本座猜是骨头。”雨夹雪一本正经道。

相比之下,小鬼的声音就要虚上很多:“真......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雨夹雪道:“你踩多了就知道了。”

小鬼:“......”

“确实是骨头,一个成年人的掌骨。”长安俯下身查看,道:“前面还有。”

她慢慢数着,一共数出来四十多具:“有的骨架较小,应该是十几岁的青年。”

雨夹雪道:“看来当年被埋在底下的还不少。”

小鬼颤抖道:“既......既然我们能下来,那应该就有人......有人出去过......,为......为什么里面还有这么多人?”

雨夹雪轻蔑道:“看你那浑身发抖的样子,没看见尸骨呢话先说不利索了。死的更快呗,你以为下面是那么好呆的,空气稀薄,水源食物哪样都缺,能活十几天不错了,哪能支撑到把通道打通。”

小鬼又疑惑道:“可......可是刚才那条通道那么长,他们......他们没有物资,是怎么......怎么坚持这么长时间的?”

雨夹雪哼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却严肃了些,听着低沉了不少:“人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长安摸着一具骸骨的小臂,忽然道:“嗯。”

两只鬼同时道:“怎么了?”

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人的骨头上面有很多刀刮的痕迹。”

小鬼没听懂:“难道是刮骨疗伤?”

雨夹雪:“你小说看多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刮骨疗伤,这是被人给吃了。”

小鬼毛骨悚然,浑身都抖了起来:“你说什......说什么?”

一股寒意猛然充满整个甬道,三人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比人走路的声音要轻,像洋娃娃在地上走,没有什么重量的感觉。长安回过身,拿电筒照了过去。

那鬼一被光照,立时跟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一缩,蹿上了半空。长安这才发现他背后竟然长着两只蝙蝠一样的翅膀,黑乎乎的,因着甬道黑暗,看不清有多长。鬼在狭窄甬道里尖啸起来,长安头皮一炸,立时朝后一滚,堪堪躲开了一击。

那蝙蝠鬼见第一次没得手,再次张开翅膀,两只锋利的前爪迅速扑来。长安反手从地上捞过一根骨头抵挡,没想到骨头太短,只挡住了那鬼一只左爪,尖利的右爪直直朝她面颊扇来。长安下意识想要激发灵力,结果因着年纪太小一口气没提上来,一时间心都凉了,想着这脸估计是要被抓烂了。没想到那鬼却忽然痛啸一声,转身张翅附到洞顶,一双血红的双目幽幽看着她。

长安一愣,立刻起身摸出符纸严阵以待。那鬼嘶嘶叫道:“你竟然用骨头对付我!”

长安一怔,心想难不成这正好就是他的骨头,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这根肋骨上满是刀痕。

她诚恳道歉,并将骨头放回原处,没想到那具骸骨一碰就塌,随着长安将肋骨“归位”的动作哗啦啦散成了一地骨粒。

长安傻眼了:“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蝙蝠鬼疯了,尖啸一声就冲了过来,长安一个愧疚,差点把符盖他脸上。没想到那鬼根本没搭理她,停在一地碎骨前捂脸狂啸,声音咯咯嚓嚓如地狱鬼哭,极其瘆人。

只是听惯了的长安毫无反应。

雨夹雪:“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

长安气定神闲:“我可是要当正首的人。”

雨夹雪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当正首,本座就是鬼尊!”

鬼哀哀叫着,呜呜哭着,拼命用爪子去捡地上的骸骨,也不知道是心急还是爪子不太好用,死活捡不起来。其实就算他捡起来也没有用,那具尸身已经塌了。

鬼叫道:“我经过这里从来不敢挥舞翅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是怕碰倒了我的遗骸。你,为什么让我死后也不得安宁?”

长安愧疚死了,过来要帮他捡:“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帮你吧......”

蝙蝠鬼又疯了:“你别过来!第一下拆我肋骨,第二下散我人身,第三下是不是要把我的魂魄也抽走,让我连鬼也做不了?”

长安心说你说的也对,我就是来度化你的。但她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变成一连串的对不起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蝙蝠鬼才不想听她道歉,一爪子狠狠扇了过来。长安急忙向后一躲,反手给他贴了张符。

她现在画符的水平相较于一周之前自然又有提升,只是毕竟灵力不足,威力不强。长安刚刚拍的是张定身符,眼见那鬼身子一挺就要挣开,长安心道这鬼的道行倒是比自己想得高深一些,赶紧后退一步,同时两手翻飞,符咒如雪花一般铺了过去,瞬间贴满蝙蝠鬼浑身上下,将他定了个严实。

蝙蝠鬼眼睛瞪得像两个掉下来的铃铛,翅膀狂怒地微微颤动。长安大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道:“还好,还好。”

“虽然我并没有得罪的意思,但还是冲撞了你的骸骨。”长安知道有些人对自己的遗体尤为看中,再次诚恳道歉道:“真的对不起。”

蝙蝠鬼怨恨非常,根本不想说话,拼命想要挣脱符咒。长安由他去,继续问道:“看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来这里上工的吗?”

索性也挣不开,蝙蝠鬼渐渐安静了下来,道:“我当然不是本地人。我家在河的那边,千里迢迢来这里打工。”

长安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先走到那副倒塌的骸骨旁,用手电细细地照了照。

“你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呢?”雨夹雪问她。

长安沉思道:“虽然看不太清,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鬼也问道:“哪里不对劲?”

长安看了眼蝙蝠鬼,道:“他不对劲。”

雨夹雪嗤笑道:“废话,他要是对劲还当什么鬼啊。”

“骨头不对劲。”长安又道。

她说着,转头瞧了一眼。蝙蝠鬼背对着她被定了身,但她总觉得如果没贴符咒,那鬼刚刚也应当是浑身一僵。

“这骸骨有问题。”长安下了结论,转身道:“这副骸骨年轻的时候应当非常健壮,看得出来是常年做体力活的,但是。”长安话锋一转,道:“关节上有骨刺,说明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刚才看过你的鬼身,虽然看不太清,但也感觉你生前年纪应该不大,大约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不会有这么多骨刺。”

蝙蝠鬼没说话。

长安道:“这不是你的骸骨。”

小鬼震惊道:“不是他的骸骨?那他为什么那么护着,生怕塌了坏了?”

长安思索一番,心里大致有了一个方向。她换了个更宽阔一点的位置,问道:“井下坍塌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蝙蝠鬼冷笑道:“还不好猜吗,一群人活活困死了。”

长安沉默了。

她叹了一声,闭上眼,复又睁开,瞳孔之中金光闪烁,无限虚幻。

上仙台众神各有所长,大家抓鬼各凭拿手本事。而长安曾经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捕鬼师。她靴子上常年系着的铃铛就是她最大的法器——幻铃。

幻铃一响,天下无双。

她的瞳术也能达到迷惑人鬼的地步,配合幻铃使用,制造幻境的手法更是精纯娴熟,只是现在她灵力微小,更兼没有法器加持,没法恢复从前的本事,只能简单查看这鬼魂死亡之前的回忆。

长安凝视蝙蝠鬼的红眸,瞳孔金光闪烁。蝙蝠鬼眼神凝滞,身子也不动了。

长安满意地眨了眨眼,金光退却,笑道:“拿下。”

雨夹雪看不见外面,但直觉长安做了什么,问道:“你干什么了?”

长安笑道:“耍了个小把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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