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傀儡们传来一阵骚动，交流了一会儿，其中一傀儡喊道：“我刚刚闻到了人类的味道。”

那鬼点了点下巴，又问道：“然后呢？”

那傀儡啊了一声，道：“一瞬间就没了。”

鬼点了点头，道：“是了，有人假装傀儡，混入了你们当中。”

傀儡们又骚动起来，哼哼唧唧道：“是谁？谁混了进来？”

鬼沉思不语，片刻后道：“也不难找，我现在会对你们中的每个人发布不同的指令。不按我的指令照做的，自然就不是我的傀儡。”

傀儡们虽然也保留着人类的思想，但无法自己行动，也不会记得自己是谁，自然没有异议，听从主人的指令行事。长安的清醒源于桃北在使用傀儡术时做了手脚，没有掩盖她的记忆，只是控制了她的身体。

那边鬼指挥道：“你们所有人站好，我叫一个出来一个，完成指令后站到那边。第一个，穿红衣服的那个，就你。”

长安看他指的不是自己，大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和桃北有易容在，那傀儡鬼一时半会不会注意到她二人。只是这明显不是长久之计，最后总要被发现的。一旦那鬼察觉到异常，周围的傀儡便会一拥而上。这些人都是被控制的村民，伤害不得，到时她想和桃北脱身就难了。

桃北也有这样的担忧，因着不方便说话，便以目视她询问破解之法。长安回了她一个自信的眼神，现在大家站成两拨，且彼此之间太过分散，不便行动。等到所有人都验证完毕站到一起后她会设下一个迷阵，将所有人都收进去，留那傀儡鬼在外面，方便她俩收拾。只是这样一来要等上好久，长安百无聊赖地看着傀儡鬼指挥每个人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再归到对面那拨人里去。

到最后这边就剩下两个人了。

那鬼歪了歪头，道：“你们两个......”

长安心念微动，正要出手，天边忽然明光一闪，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与此同时一道传送阵法迅疾落下，将在场的鬼、傀儡和假装傀儡的人一齐吸了进去。

这设阵人的欢迎方式不算友好，长安被颠得七荤八素，目眩神迷，要不是她落地的时候眼疾手快撑了一下就得把脊椎摔断。

“哎呦喂......”一只大花蝴蝶扶着腰往起爬：“这什么地方？”

桃北脸色变了：“不是你设的传送阵吗？”

长安：“啥？我的打算是把那些傀儡村民送走，只剩下那只鬼好对付。结果我还没动手，有人就先我一步把大家一起拉进来了。”

桃北：“能感应到是什么人吗？”

长安凭借她多年行鬼设阵的经验胡乱感应了一会儿，诚实道：“不知道。”

桃北：“......”

长安扶着自己差点摔断的手：“但是感觉，怨气很大。”

桃北道：“那就是鬼了。”

长安耸耸肩：“也不一定。”

她们掉下来的那方空间扭曲了几阵，逐渐恢复了原样。长安目光下移，越看越不对劲：“这怎么像个坟？”

桃北已经在打量旁边的陪葬品了：“把‘像’去掉。”

两侧的墙壁上雕出灯盏的样式，里面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一有人声便会亮起。长安惊道：“我们被送到地底下来了？”

桃北嗯了一声，轻轻弹了弹面前半人高的瓷器：“这个是影青器，产于宋代。”

长安也走了过来，问道：“我不太懂瓷器，你说什么？”

桃北撇了撇嘴，看着不太高兴：“小时候被我爷爷逼着了解古文化，整本书都背下来了。这是景德镇的代表白瓷，叫影青，映青都行，因其器面呈现淡青色，据说有色白花青的美称。”

长安定睛望去，那瓷器成色青白，釉面如玉，极薄极脆，暗刻花纹，果然是极高雅贵重的模样。

长安望着那薄剔的瓷器咂舌，道：“看来这里算是核心剧情了，连陪葬品都做得这么细节。”

她往又看，两步远的地方摆得还是一个漂亮的瓷器，看着比刚才那个甚至要更加精美几分。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渴望，凝视着那个影青器。那东西明明是个死物，却仿佛是个活的，其上渐渐泛起了一层神秘的光泽，要将看的人吸进去似的。

“你在干什么？”忽然有人问了一句。声音清脆熟悉，震得长安心里一惊。

她浑身一抖，茫然四顾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朝那瓷器走了两步，指尖距离瓷器不到一公分。她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又往前看。这一看倒是呆住了，脸色迅速由灰转白。

这条墓道很长，两侧摆了几百个半人高的瓷器，颜色变幻莫测，花纹精美非凡。若是盯着那些瓷器看上一会儿，便要被迷了心智，恐怕要当场抱着那些瓶子不肯撒手。

桃北看她表情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长安脸色发僵：“你知道养鬼阵吗？”

桃北点头：“养鬼人摆的阵，必要之时可以凭着心念召鬼，为自己保驾护航。鬼受着灵力供养，自身实力也会越来越强大，并且只听养鬼人一人驱使，极难对付。”

长安：“这里就有一个阵。养鬼的器具很多，坛子，瓶子，都可以。用的器具越是珍贵，制造它的工序越是繁复，里面养的鬼等级就越高。”

桃北蹙眉道：“你是说，这里面养的都是鬼，而且法力不低？”

长安咽口水：“对。墓主人大概精通养鬼，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品阶都不低。不过万幸的是，墓主现在还没醒，这些鬼都处于沉睡状态......”

桃北道：“那就好。先往前走吧，找到那个鬼再说。”

长安也跟了上去，道：“看来把我们传送进来的人也没有太大恶意嘛，至少我们现在都没有遭到袭击......”

她话说的太早，下一秒地动山摇。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启动，整座墓室都开始摇晃。

“怎么回事？”长安脚下一滑，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了把旁边的瓷器。没想到掌下触感不对，那瓶子居然也在震颤，并不是由于地动而随之晃动，而是自身发出的颤抖。

两侧的瓷器同一时间开始剧烈晃动。

长安被烫了似的收了手：“卧槽墓主好像醒了！”

桃北拉了她一把：“快跑！”

两人开始夺命狂奔，无奈墓道实在太长，还没跑到一半就有东西从瓶子里出来了。长安不敢懈怠，腿上玩命地跑，一抬手贴上去张符。这次她带进来的符咒全用鲜血抹过，灵力更是翻倍，直接把那鬼拍得脸朝后折过去。

对付了一个前面还有更多个，已经有一个白毛的从瓶子里钻出来了，正蹲在瓶口上要往下跳。长安忙而不乱，又刷刷刷飞出十几张符迅疾地拍在那些鬼的脸上。

这些鬼沉睡了太久，此刻大梦初醒，肢体活动都显得僵硬，看起来脑子也不大清醒。算便宜了两个小孩，磕磕绊绊居然也都躲了过去。长安一路跑来发觉两侧的瓷器的颜色在不断变换。最开始的是白瓷，而后是青瓷，翠青，火红，明蓝，而挨着那道石门的是浓重的黑瓷。颜色越重，位置越靠前，里面爬出来的鬼就越凶，法力越盛。

符咒种类不同，作用自然也就不同。定身符很快用光了，长安没辙，掏出一张烈火符，凭空朝前打去。那符咒在距离她们大概十米的地方炸开，形成一道威武的火龙，迅速将两边刚爬出来的鬼烧了回去。桃北踩着一地的灰烬，手起刀落削掉了一个鬼半只脑袋。

长安：“......”

她甚至都没看清那把短刀是从哪变出来的。

尽管类似的场景她上一世已经见过了好多回，但每次见到还是要默默感叹上一句：这就是用兵器的外修正神吗？

跟他们依赖咒术的内修一点都不一样！

简直吊爆了！！！

那鬼没了半个脑袋也不会死，剩下的脑子上又慢慢挣出了半个歪歪扭扭的脑壳。只是长得比较诡异，显得像半拉萎缩的核桃，鬼头也未开智似的尖叫了起来。长安看得毛骨悚然，巴不得割掉耳朵让他安静，赶紧转过头去继续逃命。

石门就在前方，只剩十几米的距离，但大批的鬼已经从瓶子里爬了出来，脚踏实地地挡在了两人面前，各种法器、神兵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长安手掌一张现出符咒，调动所有灵力形成镜面，将所有东西都反弹了回去。桃北脚步不停，刀光如飞雪飘过，被自己法器反伤的鬼一时手忙脚乱，鬼头扬扬而落，转瞬砸了一地。

前面暂时扫荡出一片空间，后面的鬼却追了上来。长安背上被踹了一脚，那鬼蹬腿一飞，伸长爪子对着她头顶砸了下来。

“锵”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迅捷无伦地切掉了那只鬼爪，而后反手一砍将他击飞。

“......”长安举着张被同时削断的符，大气也不敢喘。

“你先过去！”她自认身手不行，无法迅速穿越拦路的众鬼，冲桃北喊道。

“那你呢？”桃北也喊道。

长安推了她一把：“快走，到那边接应我！”

桃北不再多问，旋身一砍，以刀借力腾空而起。她身体素质好，仅凭着劈砍的惯性就将自己甩了出去，在众鬼肩头几个起落，瞬间将自己推到了石门旁边。长安看她已经落地了，袖中忽然飞出一道符咒。那符在半空中迅速化作一道蓝色的光索，朝桃北直直射去。

“小北，接着！”

桃北伸手一抓，长安赶紧蹬了把墙，借力上墙蹬过去了。下面无数黑鬼伸着爪子，要将她拉扯下来，桃北刀刃上寒光闪烁，一道道劲气朝前打出，削断了无数只尝试跃起的鬼爪。

众鬼被桃北压制难以跃起，长安只要不自己掉下去就还算安全。但她身体素质有限，即便有人拉着也蹬不了几下墙，身体已经开始朝下走，离众鬼更近了。

下面大小黑鬼狂热地仰起头，一个个断臂缺爪还不断地往上飞，想要将她扑落。这些鬼各有神通，有个使刀，有的使棍，捅马蜂一样要将她戳下来。长安在危急之中迸发出了潜能，磕磕绊绊地在墙上又跑了几步，竟全躲开了。

这些鬼一看硬的不行干脆就来软的，纷纷凝聚怨气，化作一张纤长的黑色绸缎，如水波，如毒蛇一样朝长安包了过去。鬼魂怨气如有实质，朝着长安波荡而来，危机之下，长安甩出一张保命的符，咒力荡开，短暂地阻挡了众鬼的怨气。长安立刻跳下地面，不要命地拔腿狂奔。

“小心！”桃北望着她肩头叫道。长安立刻矮身滚倒，惊险地躲过一爪。那些鬼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长安忖着躲是躲不开了，干脆迎面击上。

“轰！”

烈火符印在地面上，长安匆匆跑过。没来得及腾空的鬼纷纷被灼伤，顷刻被烧成飞灰。

这段区域已经十分接近石门了，鬼的实力也强盛许多。长安心知烈火符最大的弱点就是持续时间太短，无法对其造成足够有威慑力的损伤，而她距离石门还有至少七八步的距离，自身气力也已呈颓势。正自思考之时，光索忽然一抖，一股大力传来，桃北蹬着门框一跃而起，右臂收紧使力一提，竟硬生生将她拖了过去。

长安惊魂未定，捂着被光索勒得发麻的手臂：“牛波一，真谢谢你了。”

桃北一刀刺入冲在最前面那个鬼的脑门，道：“我姓桃。”

长安赶紧补了张符，一股大力凭空传来，无形中将他朝后一拉。那鬼身子不听使唤地倒飞出去，哗啦啦撞翻了后面一众振臂狂舞的鬼。

“这门怎么关？”桃北刚才已经观察了一番，没发现明显的机关构造。长安盘坐在地，道：“你先挡一挡，我来想办法。”

桃北低头看了一眼，无数桃花桃枝迅速从她心口蔓延出来，形成一片桃花残影。她也不多问，独自迎上了拥挤过来的众鬼。

长安闭目凝神，眼前忽然出现一颗巨大的桃树。她闭着眼睛，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到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幅场景。

那是一个女孩，坐在潇潇的桃树下，落英无歇落在她发间。她手腕间酒壶翻转，酒液成团落向她扬起的头。

可是她的周围一无所有，空旷的仙台上只有魁美的桃。

她自得其乐地坐在桃树下，曲着腿，扬着头，手腕间玩着一只精致的壶。

可是她看起来好寂寞。

那个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