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一世仙台初见

上辈子没机会叫她小北,因为她和桃北不熟。

北是桃北的名字,但这个字具体咋来的其实没几个人清楚。桃北自己说的版本是她爷爷讲究风水,非说烧裂的龟纹指着北边,名字里必须有北才能保一生如意。长安私底下觉得这个版本也不可信,或者那龟甲裂错方向了,因为后来的桃北并没有一生如意。

她说桃北是白月光,就是真的白月光,只放在天上看的那种。多数时候她站在桃北身后看她的背影,觉得很漂亮。她小时候其实很自卑,甚至是自闭,她不喜欢与人交往,或者说是怕被人漠视,怕自己说句话没人搭理的尴尬。她和桃北不熟,就是真的不熟,她们算是互相能叫得上名字的同学,要说是朋友却好像又差了点。因为她们几乎从来没有私下交流,在操场上遇见也不会打招呼。后来上了不同的初中,就更没什么来往了。

从高中起,她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了。自始至终她甚至不敢上前和桃北交个朋友。她们是同窗之下的陌生人。她也没想过,那么喜欢过的人最后却会不相往来。无数个和她相关的梦境里,她从混乱中惊起,却已经没了梦中的勇气。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掉桃北了,可她没有勇气去找她,面对她因为毫不知情所以显得冷淡的脸,表露自己多年来的倾心。有人会觉得小孩的爱没有眼光。等你长大了见过奔腾的万马,小学初中看上的谁谁谁不过是其中的一匹野驴……

但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个词叫白月光,指那些在美丽事物中我们第一次遇见就被深深吸引的,就像初生的小狗第一次睁开眼看见谁就会跟谁一辈子。

四年级后,小学生们便添加了行鬼课。每天最后一节课都是所谓的“特殊课程”,有专人前来讲课。教授三班的先生姓杨,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人一定很板。先生每日上课前要先点名,今天也照旧点了一遍,只是点到一半,突然缺了个人。

“王双?王双没来吗?”

先生抬起头一看,桃北旁边是空着的。

“你同桌怎么回事?”

桃北起身道:“她肚子不舒服,下课就回家了。”

“知道了。”先生摆手示意她坐下,在名单上写了两笔:“长安。”

这节是入门级别的醒灵课,意为使体内沉睡的灵力觉醒,算是实践课的敲门砖。敲开了就是好锤,敲不开就是庸木,所以大家都比较紧张。

“闭目打坐,神思流转,尝试在你身体中找到一个乾坤......”

乾坤乃是人体中储存天地灵气之地,但若要说具体在什么地方,四肢手足,脾胃脏腑,有没有掌握了灵力的人其实都说不出来。

一群小学生们严肃地闭着眼睛,努力地尝试催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来证明自己不是庸才,证明自己有做“正”的潜质。当今世界走进官场或是提升学历都不是首要事务,高居顶峰的是成为一名“正”。若你真成了“正”,源源不断奔你而来的将是这世上无数人所追求的巅峰。声名和财富都是次要的,上仙台自此有你一席之地,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字,有人为你塑像,跪拜你供奉你。

“找到乾坤以后,催动其间灵力,慢慢将它激发,然后学着掌控它,让他游走全身......”

先生在一众学生们之间穿行,手中戒尺时而在人身上敲一敲,有学生被打得一缩,睁眼哀怨地看了先生一眼,一见那张老树皮脸又立刻闭上了,盘坐在蒲团上瑟瑟发抖。

“坐直!”先生薄怒道:“一副懒趴趴的样子!上节课是怎么教你们的?打坐时坐姿要端正!你们以为修炼,行鬼是什么?不要以为修炼就是为了夸奖,行鬼就是为了赚钱!你们若是不尊敬鬼,鬼也不会尊敬你们!”

先生曾经就是一名“正”,后来因为触犯规矩被剥夺了行鬼的资格,赶下仙台。都说他为人刻板,见过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长安曾经是正首,打坐姿势自然规范。

桃北也很规范。

长安悄悄睁眼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某次在上仙台与人闲游,同僚和她说的话。

那时她还不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正首,只是一个上任半年的“正”。

“哎,你们听说了吗?上周又上来一个新人,听说脾气又冷又傲,一上来就把老前辈给得罪了。”

“你说的是那个新人吗?长得特漂亮那小妞?”

“对对对就是她,看来你也见过了?”

“她啊,我托人查了,毫无背景,一介平民。”

“啥?平民?上仙台什么时候收容平民了?”

“千真万确,家世普通,不富不贵,也就在小康线边缘挣扎。”

一群人走到了仙池旁,同僚们继续说着闲话。这群人大多都是被提上来做副首的“侧”,还不是正式的神灵,私下里说话自然也肆无忌惮了些。长安人缘好没架子,虽是能力强大但年纪太轻,自然成了这帮人巴结交友的首选。

“都说她长得可谓是美若天仙,谁能不好奇。不过我看就是个花架子,女的能抓什么鬼,别一看见鬼就腿软了。”

长安举手:“哎哎哎,你们说话注意点,这儿还坐着一个女的呢啊。”

同僚们嘻嘻哈哈地转过头:“哎呦喂,哪有人能和你比啊,你可是天纵英才,文武曲星一起下凡了。她一个新人,还是个平民,算什么东西。”

长安也笑,不打算辩驳。虽然人间已经提倡男女平等,但上仙台总保留着许多古老的规矩,刚上天的“正”遇到的都是老前辈,观念也在年深日久中渐渐固化,男尊女卑之风依旧盛行。更何况现在仙台上的正神都是贵族子弟,个个家里权势滔天,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平民。

“那个新人年纪还那么小,才和长安一个岁数吧?哎长安,你今年多大了?”

长安心算了一算,笑道:“过两天是我生日,过完了就是二十了。”

“啧啧啧,看看人家长安,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是正神了。”同僚们嬉笑道。

长安摆摆手:“运气,运气。”

正说话间,天边某处忽然闪过一抹亮色。有人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又是哪位大人完成任务了?鬼城主可不好对付。”

为了区分鬼的品级,人们通常将鬼魂分为五等,从一品到五品由大到小排列。其中一品大鬼通常割据一方,他们往往是鬼界的一城之主,以自己的居所为鬼城的内核,吸引小鬼集聚。

而超一品便是鬼王。建国后鬼王数量便稳定了下来,一共有五位,分别割据鬼界五方,因此被称作五方鬼王。

在鬼王之上,还有一位鬼尊,传说三百年难得一遇。

鬼尊凌驾于万鬼之上,超出五个等级之外,可以统帅整个鬼界。但现今并没有贵尊出世,于是五鬼王是鬼界实力最强的存在。而鬼王之下就是鬼城主,个个都是一品,通常只有资历较长的正神才能对付。

长安旁边的同僚来了兴趣,非要看一看又是哪位大人大显神威。他调出了最新的任务信息,只看了一眼便惊怔在原地。

“怎么了?”问话那人看他脸色不对,问道:“干什么一副见了鬼似的脸色?”

“确......确实是见了鬼了。”同僚说话都直打磕巴:“是那个新人!”

“什么??!”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哪个新人?是刚刚我们说的那个吗?她收了鬼城主?”

“......对。”同僚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眼神发直:“写的就是她的名字。”

“哦?”长安原本被拉来和这群人虚与委蛇已经快要憋死,现下总算起了点兴趣,把头伸了过去:“她叫什么?”

她还没看清,四下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气之声,仿佛七尺男儿一掌按在了烧红的烙铁之上,想叫又怕跌了面子。长安心里奇怪得很,抬头往前一看。

仙池前面有一段不长不短的天阶,用名贵的白玉铺就而成,来人都要经由那一段玉阶走上来,过了仙池才算进入主台。

桃北已经走到了玉阶顶端,脸一点点露了出来。她身上沾满了血气,衣衫如落枫一般片片火红。

“......”众人也不知刚才对话被她听去多少,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只有长安完完全全地怔住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桃北,完全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桃北已经走上来了,在玉阶顶端稍稍一停,目光扫过众人,颜色如霜。

她手里还握着她的法器,是一柄数尺长的通天巨刃。刀身极宽极阔,刀背足有两指厚度,通体火红,赤色烁银。她这把刀自炼出时便通体火红,刃面上镀着着银色细纹,血红与白银相映在巨刃之上,有一种锐利的漂亮。

空气死了一样的沉默。

桃北看了一圈,没说话,依旧提着她那柄巨刃,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从他们身边走过,慢慢走向她的仙台。

长安目光追着她走,她掠过的玉石上星星点点地汪着血滴。

好半天才有人说话:“我天,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旁边有人接话:“说不定是别人的,不然流那么多血,神也撑不住。”

“你说话动动脑子行不行。”第三个人伸手把他脑袋一敲:“我们是去抓鬼,又不是杀人,鬼会流红色的血?那血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道:“至少证明她也没那么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

其他人立马道貌岸然地腹诽:怎么好意思说这话,有本事你自己去捉鬼城主啊。

长安回过神来,扯了扯旁边同僚的袖子:“她什么时候上来的?”

“就上周啊,哪天来着?哦对,上周一。”

长安追问道:“怎么上来的?”

同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受天点召啊,金印加身,自然飞升,就上来了。”

......

先生的背影就要转过来了,长安赶紧闭上了眼,只是心情愈发复杂了。

“气沉丹田,相由心生。”

此时屋内还并未有一个人找到那所谓的“气”。先生也不着急,沉着脸慢慢踱着。这才第一堂实践课,又是个普通班,能有灵光就怪了。

长安收心凝神,开始尝试调动被天雷劈死之前闭着眼睛都能调出来的灵力。默了几秒,并没有她想象的汹涌灵力。

长安感到一阵恐慌,不信邪地反复尝试。难道她这次也是个庸才吗?再也无法位列仙班?

“回神!在想什么!”先生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打坐的时候要专心!”

长安一惊,重新凝神聚气。这一次起初还是没什么反应,但过了三五秒,曾经无比熟悉的乾坤中涌出了一阵微弱的灵力。

长安大喜,更加专心地聚气,终于让她把灵力聚了起来,冲出乾坤游走全身。与此同时,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的先生忽然若有所感地回头一望,正巧看见了长安眉间笼罩的淡淡金光。

继长安之后,桃北也成功聚气,成为今天唯二聚气成功的人。到了下课时间,先生记住了她二人的名字,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厚积小学放学早,大概三四点钟就打铃了。数量庞大的家长很早就将护栏围得水泄不通,焦急地向里面张望。

长安随着队伍走出学校,半天也没看见她爸的脸,这才发现一件大事。

她没手机。

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好像到十二岁才有自己的智能手机。班主任倒是有,长安转头向她借电话要找爸爸。

姜兰随口一问:“你会用手机?”

长安心里咯噔一声,送上一个纯真无邪的微笑:“不会用,老师帮帮我。”

这句话语调相当可怜,姜兰的心都化了一半,赶紧给长帆打电话。

“长安爸爸你好,是这样,我们现在放学了......啊,这样啊,那您还有多久能到?......哦哦哦好的,那我让孩子在门口等一会儿。”

她打电话的时候长安不经意往对面一看,看见了在甜品店窗边坐着的桃北。她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长安认了出来,是桃北的妈妈。

“好的,您放心吧,孩子我先看一会儿,再见。”姜兰挂了电话:“长安啊,你爸爸有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正往这边赶,要不你先回教室里写会作业?”

长安仰着头:“我写完了。”

姜兰诧异道:“都写完了?”

长安点头:“昂,都写完了。”

姜兰:“那你......”

去哪?

长安:“老师诶,我可以去对面的甜品店待会儿吗?我看小北也在那儿,我跟她待一会儿,不能丢。”

姜兰:“小北?”

长安甜甜地笑了起来,把手一指:“就在内旮旯呢。小北,桃北,漂亮妹妹。”

姜兰往对面一看,果真看见了桃北。

长安又是撒娇又是卖萌,最后姜兰没办法了,又不可能让她自己去,只好道:“那我带你过去。”

她本来以为这么小的孩子过马路怎么也得拉着大人的衣摆不放,结果没想到长安过马路比她还熟练,先看左后看右,成熟得不像一个四年级小孩儿。一想到长帆那副成功人士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这小孩儿大概是从小缺乏父爱母爱,就培养出了这么独立自主的性格,一时间看长安的目光就更慈祥了。

姜兰推开甜品店的门,两人走了进去。长安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去,先跟对面的女人甜甜地打了个招呼,非常刻意地收起了自己重生之后激动得直蹦的东北话:“姐姐你好,我是小北的同学,我叫长安。”

崔禾一愣,反应过来小北就是桃北,顿时笑道:“哎呦,好俊的小孩儿。你好啊,不过我是北北的妈妈,不是姐姐的。”

长安做惊怔状,讶异道:“啊?竟然是妈妈吗?一点都看不出来诶!那阿姨用的护肤品是什么牌子的啊?一定很好用吧!”

崔禾被她哄得舒坦极了,眯着眼睛直笑。

长安继续道:“阿姨是这样的,我爸爸有点事还没来,我能在这儿坐一会等他吗?”

崔禾当然答应,长安又去看桃北。桃北一怔,挪了挪位置。长安在心里得意地笑着,坐在桃北旁边。

姜兰全程傻眼。

她感觉这里并不是很需要她。但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姜兰答应了长帆要等到他来接孩子,便过去和崔禾寒暄。崔禾自然热情邀请她坐下,两人很快就孩子的教育展开了详谈。

“北北,跟妹妹说说话。”崔禾鼓励道。

长安露齿一笑:“谢谢阿姨,不过我是姐姐。”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桃北慢慢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姐姐?”

长安心道一声完蛋要糟,一提到辈分反应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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