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傍晚,杨天烨短暂地离开后又回来了。

这个夏天他待得够久,几乎把这座庄园当成了常住的居所。

他似乎刚刚参加完晚宴,身上的正式装扮还没有换掉,一丛细闪的银色链条从肩头由长至短排列流下,像银河水倾倒,甚至发梢还抹了蓝色的亮粉。

吊灯下,少爷像宝石一样发着光。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一惯优美克制的眉眼旁微微泛着红。

杨庆刚刚洗完澡,路过女生宿舍外围的会客厅,脚步就被他截停了。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少爷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她?

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了微微的酒精味。

——他喝酒后第一件事是来找我?

杨庆压下心里的开心,向他问好:

“晚上好,少爷。”

或许酒精让人放松,他的嘴角挑起些玩味的弧度,这让他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第一次叫我。”

杨庆的心跳有些压不住了。他竟然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他弯下腰,朝她递出手:“美丽的女士,可以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吗?”

杨庆大脑有些宕机,呆呆地将手放进他掌心,才后知后觉:“生日?今天是您的生日?”

说完她就懊恼了,女佣日常手册上是有写主人的信息的,生日和喜恶习惯同样重要,需要严格地背诵记忆。

而她心想,这么重要的大事,一到时间自然有其他人张罗,用不着一个小小女佣特意去记。

于是就偷了这么个懒。

杨天烨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怒,他甚至因为她小小的自责而略微愉悦。

他握住她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两个人的手挤压在一起。

这种恰到好处的用力让杨庆感到熨帖。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杨天烨只是拉着她,在这个夏夜的暖风里奔跑。

走出宽敞的大厅,灯光灿烂的走廊,华丽端庄的建筑,穿过花叶摇晃的花园,路过清凉的人工湖和喷泉。

杨庆跟在他身后,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提着裙角,湿润的头发在穿过花丛的时候就已经变得松散。

她想,少爷今晚参加的应该是他的生日宴,可是他没有全程参与,因为天刚黑他就回来了。

然后拉着她一直跑。

手心一直源源不断地传递力量,皮肤的干爽与夏夜的晚风如出一辙,她在这样扑面而来的温暖与香气中忽然感受到了自由。

他可以让任何人自由,他白天是太阳神,夜晚是月神,他手里随时可以握起一柄华美的权杖,他就是自由本身。

金属细碎的链条在隐隐作响,一点点动听的碰撞声,旁人很难察觉,但在一个微小生物的耳朵里就是巨大号角。

冲锋,向着未来。

空旷柔软的卧室中。

杨庆有些紧张地倚着矮桌。

她一开始站在门口的地毯边缘,怕踩脏脚下那洁白昂贵的厚羊绒地毯。

可是杨天烨握住她的手腕一拽。

她踉踉跄跄地来到房间的深处。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主人的卧室。

整个房间大多是浅色的,白色为主,点缀着她不认得的饰品,这些饰品波光粼粼地透艳,空中挂着一些短狭的纱帘珠幔作为隔断,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洁净。

就是一种表面看起来简单干净,但处处都由矜贵构成。

其实和少爷的性格有些像。他也是那么温和柔软,但只有靠近才能知道他高不可攀。

嗯……可不可攀要攀了才知道。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

从她这里看不见浴室,水声也若隐若现,一点也不吵,像隔着树林听山泉。

杨庆从矮桌边离开,拨开帘幔,走向房间正中央。

那里是一座绵软洁净的大床。

她脱去鞋袜外衣,有点艰难地爬上床中央。

直到钻进被子,她还在鼓励自己——也不算鼓励,只是在做心理准备。

在和少爷的这种事情上……搞不好是她占大便宜。

不对,就是她占便宜。

开关门的声音响起。

杨庆赶紧扯过被子盖住脸。

隔着被子,她没听见脚步声。然后才想起地上铺了地毯。

当她想要偷偷看一眼的时候,忽然闻到了沐浴的香气,和淡淡的呼吸。

少爷现在一定离得非常近。

说不定,他的手已经放在被子上。

杨庆闭上眼睛。

“困了?”

头顶的嗓音带了潮湿的水汽,那点上扬的笑音仿佛冰镇饮料里的气泡,杨庆都可以想象出他隔着水雾诧异浅笑的模样——湿漉漉的银发贴在冰雪似的皮肤上,眼瞳里的金色像滑过层透明的薄水。嘴唇——嘴唇一定也是湿润的淡粉,柔软又温暖。

杨庆在被子里磨蹭了会,没等到他进来,于是悄悄掀开一角,露出半只眼。

猝不及防地正对上另一只金色的眼睛。

怎么形容呢,像好奇的少女从房门猫眼往外偷看客人,结果客人比她还要好奇,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也要探究她。

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少爷头发是干的,他将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那些水汽全部来自于他温热的呼吸,蕴了水分的柔软皮肤,波光粼粼的眼底。

他们在对视,中间隔了一点点,可能10厘米,也可能5厘米,太近了,中间仿佛只是一团由暧昧揉成的小小空气,抽掉这团奇怪的东西,他们就是在接吻。

亲吻要落不落的前一个瞬间是最美妙。

杨庆忽然坚信,她这一生接下来的每时每刻,不会哪有一刻的美好超过这一刻。

别再找借口和说辞,不要伪装清醒理智,别再假装多么热爱爱情以外的东西。你所谓的不爱他只是因为不确定他爱你,你不敢承担爱上一个人的后果。

承认吧,你就是爱他。

小臂勾上他的脖子,双腿也接着缠上他的腰,她像找到一棵结满果子的大树,努力地攀住最富饶的那根树枝,用身体全部的力量去逼果子摇晃坠落。

抓住他,榨取他,要他知道她,她有多勇敢。

勇气是比金子更灿烂的东西。

男人眼里的沉迷远比诧异更多。看得出来这不是他一开始的所求。

“只是想……陪我看烟花……”

摇晃中,他不断喘着气,眼神哀求,嗓音一直颤抖,好像那只细白的手揉动的不是别处,而是他的咽喉。

第一次见到他这样脆弱的模样。

仿佛只要稍微动意,她就可以伤害他。

午夜烟花隔着玻璃噼噼啪啪闷响。

窗帘没全部拉上,刚好可以看见各色彩光落到玻璃上,又在地面映出一块又一块彩格,像电子音符不断被按响。

那架厚重又华丽的大床也第一次被如此按响。

或许没有接收到停止的指令,烟花亮了很久很久。

当杨庆再次感知到光亮的时候,天空已经泛白了。

原本计划了一场温柔静谧纯情生日夜的少爷却还在疯狂个不停。

杨庆已经很累,但没有想象中累。

很难想象一个矜持神秘的贵族少年会如此失控,还是……因为她。

他的失控就是她的兴奋剂。

那他的呢?

他为什么会兴奋成这样?

世上最常见的就是普通人失控,因金钱失控,因天气失控,因路不平失控,一点点微末的小事就能击溃他们的一切理智。

所以她的放肆越界对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新鲜。

她忽然清晰听到耳边叮咛了千万遍的“爱你”。

话语像融化的蜜糖一样包裹她的耳肉,又温暖又柔软,持续地加温着。

爱。

她的心怎么可能不因此而颤动。

别再细究,别再探寻,别再反复推导。

沉沦吧……

只有完全沉沦进去,爱才能称之为爱,掺杂了任何一点清醒冷静,都称不上爱。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逻辑和智慧是他们努力挖掘并引以为傲的,可他们原始的感情又着力于丢掉这一切。

“我也爱你。”她咬着他的耳朵回应。

很多很多天,甜蜜的空气像黏液一般在他们之间胶着。

所有人都看出端倪,有传闻说,少爷准备和杨庆订婚。

杨庆因为这个消息心慌失手打碎了花瓶。

——当然不会再有人来责骂她,甚至殴打她。

别人只会来查看她的手有没有受伤。

等等。

结婚?

等等——

假如结婚的话,她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到时候岂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整座庄园的大门都将随时为她开放。

杨庆觉得现实突然变成梦境,一切都像飘在空中,她的脚都快踏不到地面了。

她实在静不下心干活,想到杨乐乐还在医务室疗养,便收拾了点东西去探望他。

医务室有个不大的病房,里面可以容纳三四张病床,环境不算很好。

透过病房的玻璃门,她没找到杨乐乐。

嗯?医生说他还没康复。

好像是腿脚出了什么问题,似乎还不能自由走动。

杨庆放下礼品袋,循着医务室楼房周围的小路找过去。

楼房后面有一圈栅栏,栅栏围住的到建筑为止的那片空地稍微有些荒芜,裸露的土地,高及膝盖的杂草,不知名野花,以及石墙根的青苔。

这种野趣盎然的自然景象在庄园里是很少见的。

她就在这片无人的空地找到了杨乐乐。

说找或许不恰当,她是被吸引过来的,动静稍微有点大。

阳光不太照得到这片地方,低暗的冷青色是这里的主色调,加之遥远的落日,一切又都罩上昏昏的旧黄。

总之给她一种非现实感,像她上辈子看的一些手绘动画片,为了表达感情而用了过度碰撞的色彩,表达主人公内心的复杂。

杨乐乐也像动画里抽象的主角一样,做着抽象的动作——

他将右腿笔直地举起,抱在怀里,脚尖也竖起在头顶上,左脚尖尖地踮着,在地面不断旋转,他脚下那一小块已经挖出了深深的泥坑,青草碎叶断根撒在边上,和泥土一起淹到他的脚背。

他太高了,腿太长了,杨庆觉得看到一个两人高的庞大圆规,在杂草中机械地踮着脚转圈。

匀速地、不停地、面无表情地旋转。

杨庆后退几步,第一次懂得“吓傻”不是夸张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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