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

瑟瑟发抖的杨庆被接了下去，用宽大的厚羊毛披肩包住，送进休息室。

当她找回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可可小口喝着。

后边她也没能见到杨乐乐。

甚至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传出来。

医务室说他腿脚受了伤，从而影响了神经，已经不适合从事佣人工作。

杨庆忽然发现自己能分出新员工了。

面前这个取代杨乐乐工作的她的新搭子，给她一种非常“崭新”的感觉。

虽然他和杨乐乐的长相有些像……不过这也蛮正常的，个子高身材好性格绅士的男生长得都差不多。

都是看起来比较舒服的中上脸。

但是那种过于崭新的新人感让她稍微有些不适应。

她为了这件事特意去求了杨天烨。

“我想找熟人一起工作。”在工作中走后门这件事让她有些尴尬，“我室友就挺好的。”

杨天烨自然满足她。

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请求，甚至都不能算作请求。

“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金色的眼眸微微往下睨她，带着阳光一般的温柔和宽容。

在这种小事上拿乔很彰显情趣，他喜欢这么做，杨庆也吃这套。

杨庆枕在他腿上，将他的脖子勾下来，耳语：“晚上在蔷薇花园等您。”

杨天烨脸上微微发红，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从第二天开始，杨庆的工作搭子就成了杨薇杨妮，是庄园里第一个三人小组。

她和这两名室友本就很熟稔了，再加上如今工作也形影不离，三个人相当于全天24小时待在一起，感情比起其他人来要强烈上不少。

她悄悄试探过，这两人有没有离开的意愿。

她想的是，如果她们想要离开，那她走时会想办法带上她们，假如她们觉得庄园的工作轻松生活优渥，不愿意离开，也非常合情理。

然而二人都有点犹犹豫豫的，好像没想离开，但又好像愿意和她走。

这让杨庆拿不准了。

按她的视角，当然是走出去更好些，不管是偷偷溜出去，还是当上庄园主人后光明正大出去。

杨妮的性格更果决些，于是她先找了杨妮调查：

“你还记得你来前是做什么的吗？就是……有没有干杂活以外其他的技能？”

杨妮果然记不得了：“……技能，力气大算吗？”

“算。”杨庆拿小本本记下来，“还有呢？有没有使用某种工具特别得心应手的感觉，或者哪一项记忆力特别突出之类的。”

“哎？扛水管的时候还蛮顺手的……”

“确实，你滋得很准。”

得到肯定，杨妮显得活跃了点，认真回想自己还有哪些闪光点。

“哦！我说有些话的时候，会有腔调。”

她见杨庆不太理解，说了一段日常话，大意是早上吃了苹果和培根，还有滑蛋。

说到“鸡蛋”两个字的时候，和她们正规发言是有些不一样，可以说成是……口音？

【记得家乡话】

杨庆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这几个字。

说明大家确实来自各个地方，并非都是本地人。

说不定就有和她一样穿越的。

杨妮的会话结束，轮到杨薇的时候，情况又不太一样。

“你自己进来的？”杨庆满头问号，“怎么没听你说过？”

杨薇无辜道：“没人问啊，我以为大家都一样。”

“所以你是在网络上看到招聘信息，然后前来应聘，”杨庆表情有些震动，“你知道外面什么样？”

“网络是什么？”

“……互联网？网页？app？”

“我看见城里张贴的告示，说这里有很好的工作，吃穿住都是皇室级别，赶紧就来了。”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滑出去一长条。

杨薇补充了一些细节：“来的时候很震撼呢！我们琉迪斯城主大人的居所在这里连厕所都不如。”

杨庆深深吐气，冷静地问：“你长这么漂亮，在你们，琉迪斯城，应该很显眼吧？”

“哎？那我记不得了……好像没有那样的印象。”

“当时怎么过来应聘的？路上有没有见到什么？”

“雇的骡车，一路往西方走，走了几天就到啦，一座巨大的美丽庄园，就在山川大湖边。”

像童话故事一样抽象。

杨薇走后，杨庆抱着本子感到有些无措。

她发现根本不可能从其他佣人口中了解到这个世界。

因为……

那些人，很可能不是人。

直到今天，她才有一点能够将那些种种怪异的琐事串联起来。

大家的记忆、性格、能力、身体状况，杨乐乐的病。

这一切都有很强烈的非人感。

她很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周围有人很假，不真实，像假人。

但直到现在，在她确信自己足够了解这两个室友后，她确认，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假人。

哪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仿佛各自都不一样，实际上那种优缺点给人一种过强的存在感。

强烈到就像……标签。

温柔之人便绝对温柔，坚强之人永远坚强，软弱之人永远懵懂。

怎么可能？

人再善良也有隐恶，再孤僻也渴望过温暖，再柔软也有一份决绝。

人从来不可能被一个标签钉死。

心念急转之间，杨庆下意识往杨天烨书房走去。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帮她……从现实方面也好，心理方面也好，都只有少爷了。

他是她的男朋友，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杨庆直接闯入的行为让杨天烨微微敛眉。

“少爷，我有事情想和您说……”

杨庆两手撑住书房厚重的大门，急匆匆说，直到看见杨天烨沉静的眼神，

她忽然感到后背凉了一下。

她敲完门没停顿就推门了，也没注意里面的人有没有允许她进入，这是绝对不合规矩的一件事。

“我，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少爷。”

有一名女佣捧着茶盘从她身旁擦过，出门的时候腾手给他们关上了门。

杨天烨手边咖啡杯冒着一点点热气，看起来还没喝。

“怎么了？慢慢说。”他一如既往宽和，没有与她计较，将咖啡推过去，“很害怕吗？”

杨庆没有喝，她现在没有心情进食，更何况她也不爱喝咖啡。

她只是来到杨天烨身旁，蹲在宽大的沙发椅边，接受了他的亲吻，分开后紧紧凝视着他。

杨天烨有些意外，杨庆从没露出过这种恳求的表情，看来今天遇到不小的麻烦。

他想了想，没有主动开口询问，托着杯底浅浅抿了口。

看起来不怎么合他口味，他皱着眉又放了回去。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杨庆略微晃了下神。

她蠕动的嘴唇闭上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和她之间那不可能跨越的鸿沟。这么说似乎有点傻，一个女佣，怎么可能现在才意识到。

她当然一直知道，只不过，现在忽然又被强调了这一点。

空气静止了很久，杨天烨终于主动低下头：“嗯？”

杨庆看着他的眼睛，美丽摄人的双眼，永远温和的眼神，高贵又自若的笑容。

她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但又无法临时思考一个周全的问题，只能匆匆道：“我想，我想向您申请一部通讯器。”

这是她除了离开庄园以外最大的需求。

她想掌握信息。

因为和少爷恋爱，这段时间上级对她的态度都非常尊敬，因此她也尝试过向他们借用通讯器，但无一不遭到了拒绝。

是觉得她的级别还不够？怕泄露庄园的秘密？

少爷自然知道她是没有威胁的，或许直接找他会同意。

“嗯？”又是一个有些意外的反应。

杨天烨手指缓缓敲着桌面，嗓音像幽幽的泉水：“你知道通讯器？”

咚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人从背心擂了一把。

杨庆感觉到不对。她从杨天烨脸上看到了猜疑。

没有什么东西比上位者的猜疑更恐怖，它给你带来的是更多的猜疑和恐惧，引导你自己和自己残杀。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错误的请求。

可是仗着这层恋爱关系，她还不至于把事情想得太糟，她只是斟酌着回答：“在主管那边看到，很感兴趣。”

然后抬起头，尽量让自己无害：“不可以么？”

杨天烨像第一次认识她，又或者第一次正视她，眼神笔直地看过来，仿佛她的手伸到了过于幽秘的地方。

可——哪个幽秘的地方她没有探寻过？

只是申请通讯器而已，为什么会像犯了什么大忌？

杨庆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感觉——佣人渴望外界的世界，对主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似乎只有报废才能离开。

杨庆和他对视了一会。

她再一次认真审视了二人的恋爱关系。

杨天烨似乎看出她的思绪在游移，但没有多说。

他今天也尤其心不在焉。

杨庆不想再扫他的兴了，低声说：“不行也没关系，那我走了。”

关上门之前，发现杨天烨还在看着她笑。

于是她再次存了些希冀，问：“借用几个小时，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无法理解的寂静。

不仅她无法理解，对方看起来也无法理解。

仿佛她有这样的需求，很意外。

杨庆彻底放弃挣扎。

她忽然荒谬地想，难道将来当上庄园主人，才能拥有自己的通讯器？

还是说，当上了也不能拥有？

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不会和她结婚。

哪怕早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她也依旧感到心痛冰寒。

心痛里一半是因为她现在真的喜欢他，另一半是因为他附带的那些价值。

得快点行动起来了，在分手之前，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在门口沮丧了一会，右眼视线的最边缘忽然看到一团影子。

那是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直射，将拐角后面的身子暴露出来。

——墙后面蹲着个人。

杨庆原本不想细究，可那团影子像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不断扫过她的眼角。

她抬步走了过去。

在听到脚步声渐近的时候，那团影子忽然栽了一下，然后歪歪地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杨庆看到的就是她半站不站地从下面仰视自己的眼神。

漆黑的头发，慌张表情，有些木呆的黑色大眼睛。

是刚刚从杨天烨房间里出来的那个女佣，是她泡的咖啡。

杨庆也变得像杨天烨一样心不在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