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唐立青半边手掌扣着手机,不知觉渗出了汗。屏幕上边听白的迟来的讯息,给她生出点希望来。她一把拉开窗下的实木端景柜,将手机塞进抽屉背板的缝隙之间。

脚步声逐渐逼近,最后停止客房门外。“咚咚”两声,成康安轻轻叩响木门试探说道:“哥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也要吃点东西身体才能恢复的快。”

半响之后,回应成康安的仍是沉默。为确保人还在屋内,他再次敲响房门:“我跟小顾在餐厅,你饿了就下来一起吃点。”

唐立青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木门与地毯夹成的一线缝隙里,当房门被第二次敲响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压制住心中的诸多质问与芥蒂。她知道,这是她求得自由出入机会的第一步。拖起包裹住左脚略显笨重的石膏绑带,她缓缓地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下早已长过眉眼的碎发,走出那间一直束缚着她的客房。

别墅主餐厅内,柔和的光晕从欧式复古吊灯中倾泻而下,如同薄纱轻轻覆盖在精心雕琢的木制家具上。墙壁上随意挂着几幅古典的油画,若走近细细观摩便不难看出,画中大多曾是在拍卖会场拍出天价的名家藏品。

巨大的落地窗旁,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优雅地垂落。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如雪的桌布,中央摆放着一个精美的银质烛台,烛光在微风的轻拂下微微摇曳。桌上餐具自不用多说,都是上等的瓷盘银器,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成康安与他的未婚妻正坐在餐桌前等待,如此绝佳的氛围与佣人们极致周到的服务,应是让人及其满意才对。可顾翌脸上那勉强的笑容和不自然的举止,让身后服务的管家心内产生紧张和压抑,他试图揣测桌上摆着的餐点,有哪一道不遂女主人心意。

唐立青迈着略显迟疑的步伐走进餐厅,当她的目光与成康安交汇的那一刻,她心内犹豫再三后终于勉强扬起嘴角,主动开口喊道:“哥哥”。

这声称呼尘封多年,只在她梦中反复出现。不曾想,儿时一直保护自己的哥哥,摇身一变成为商贾巨富。这一路走来的成功,是否是以牺牲其他人的权益乃至生命为代价的呢?哥哥?

成康安听到这声呼唤,脸上露出了惊讶而又欣慰的神情,而他身旁的顾翌则抬起头凝视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疑惑,也有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原因有很多,至少她认识和了解到的唐立青,是不会安安稳稳的坐在餐椅上与自己一同共进晚餐。

唐立青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缓缓地在餐桌前坐下,试图融入这个看似和谐却又暗藏波澜的氛围里。

用餐时,顾翌对成康安的态度及为不温和。她看向成康安的眼神中满是嗔怒与不满,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火药味。她坐在那里,每个动作、每句话都透露着心中的不悦。而成康安则是一脸无奈,试图解释却又显得有些无力。

唐立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敏锐地察觉出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不小的问题,好似有了道难以跨越的隔阂。她只在心里暗自估量并不想点破尴尬的局面,但转念一想,莫非是自己的出现才导致顾翌的情绪出现不满?细细琢磨也是极有可能,她与她在长宁号上初次接触的时候,顾翌可是对成康安极为紧张在意的。

念及至此,偷摸着抬眸观察,发现此刻顾翌精致的面容看向自己时布满阴霾。她顿觉银制刀叉下餐点寡淡无味,越想心中越是不爽,索性放下刀叉直接当了开口问道:

“顾小姐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我不是非得挨你眼,我现在就能走。”她边说边要拖起左脚笨重的石膏绑带,试图一步迈开座位。身旁的管家赶紧扶住她胳膊,却也不让她起身。

顾翌因着跟成康安意见不一,早在心里郁结多日,没成想眼前的唐立青又自己一头撞上枪口。顾及未婚夫在场,不想与这人多言,她端起佣人刚用冰块降温过的英式川宁,优雅的抿了一小口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想多了吧。”

唐立青看她这副悠哉游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还在为“自由之路”卑躬屈膝极力争取。她撇开管家的搀扶,勉强站立起身指着顾翌,把这段时间来所有的矛盾一一说给她听:“呵,跟我没关系?顾小姐在长宁号上答应我什么,说好我赢了赌局不拆博子道的,结果呢?转头就要把我朋友的花店给拆了!还有!赌局上我问小白借的五十万,帮你赢了你倒是把钱还给人家啊!人家上次当面追着我要,我多尴尬啊! ”

此番声嘶力竭,顾翌听了还当是多大的事,结果都是上不了台面,小的不能再小的微末,她将饮了一半的珐琅杯钉在台面,巧妙甩开成康安靠过来的半边手掌,自个也站起身子与她对视,逐字逐句说道:“你那个开花店朋友,根本就没把你当朋友,他以次充好不是一天两天了,人一点也不老实。再者说,博子道不是拆除是重建。喏,这也没算骗你吧。”

唐立青前半句听完,不知为何心内发虚,气势瞬间弱了几分,毕竟李达乐真的能干出来滥竽充数的买卖。可她心里仍是越想越不得滋味,随即继续掷地有声说道:“你...那五十万呢?你不还给人家?还指名道姓让我还?人家可都录下来给我听了!”

“来!五十万!现在!立刻!就还我!”说罢,唐立青朝顾翌摊开左手。

“没有了,都捐了。这还是你要求得,将赌局上所有赢得的筹码收益都捐赠出去。”

“.......”

如果唐立青此刻四肢健全的话,恐怕早已满屋暴走了。凭什么,她凭什么捐之前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可仔细回忆,长宁号上临别之际,顾翌对自己确实一副有话要讲得模样。她当下真是有口难言,自相矛盾。

“好好好....行行行...我走,我现在就走....”话闭,唐立青借着怒气观察四周的出入口,岛台边上有一个,管家身后也有一个,剩下的一个距离最远在楼梯旁边。她真想趁着混乱的功夫,立马溜之大吉,奈何这左腿实在太过累赘,自己站着多说两句腰都疼。

“好了,都少说两句。不就五十万吗?哥给你一百万。”成康安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反倒轻叩桌面给了个台阶下。

看她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顾翌心头的郁堵似是找到了突破口,心情畅快些许,便也不再同小孩子计较。她俯身主动抓着成康安的手背,示意自己先回房休息。

成康安眼眸温润注视着顾翌,随即轻轻点头让她放心。

饭后,唐立青跟在成康安身后一同走出别墅,踏入了那片种满野玫瑰的庭院。夜风中,野玫瑰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清幽的香气。唐立青仰起头,凝望着头顶的夜空,这是她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别墅外的夜空,繁星点点,璀璨如钻。

因为她今日的改变,成康安今晚看起来确实非常开心。他特意吩咐管家开了一瓶与她出生年月相同的酒,微笑着说道:“以后的每一年,哥哥都要为你补过生日。”

她听后,内心在那么一瞬间被哥哥的举动所触动。但短暂的亲情温暖,终究抵不过她对自由的渴望,她更想要弄清楚所有事件的真相。

唐立青主动讲述起自己在 G 城生活的点点滴滴,也表达出会尝试告别以前的日子。成康安听后,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却也没有直接同意,只是说等她伤好以后,会陪她去见见以前的朋友们。

“哥哥在你生命里缺席了很多年,也恨自己没有早些找到你。你才20岁,应该去读更多书,见更多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与绝对的敌人,可金钱与利益却拥有绝对性。只有具备足够强的认知与阅历,才不会被无所谓的人利用,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才能找到自己要坚守东西、保护的人。”成康安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试图在她的心理埋下一颗种子,使之发芽生长,坚韧不拔。

尽管她并不认同哥哥的一些所作所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哥哥还是如儿时一样,始终在努力保护着她,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指引她方向。

“可是,我已经找到了。” 唐立青抬头凝望着夜空上最亮的那颗星,如是说道:“那些朋友们,我也很喜欢。”

庭院里的野玫瑰花期极短,短短数十日,那曾令人艳羡的花蕊便失了润泽。干巴巴的花瓣在风中颤抖,似乎只要一阵稍强的风拂过,就会零落成泥,消散无踪。

近日,进入别墅的医生络绎不绝。他们把唐立青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个遍,各种仪器设备轮番上阵。成康安坐在书房眉头微皱,眼神中透着关切和紧张,他反复看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检测报告后,在诸多医生的肯定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她可自由活动的范围再次扩大,从狭小的房间拓展至整个庭院。

她左腿包裹的厚重石膏在两三天前被家庭医生拆下。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来的医生竟是副生面孔,而且还一口咬定,上次来别墅急诊的也是她。唐立青心里跟明镜似的,懒得再与医生多费口舌,只吩咐安保速速将人送走。

如今的她,只要看到医生,胃里就一阵翻腾,恶心想吐。

身体指标恢复正常后,便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那长满野玫瑰的庭院里。伸手轻轻抚摸着野玫瑰的花瓣,手肘不时被锐利的刺刮破,可她仿佛毫无知觉,丝毫不觉疼痛,只顾在热烈的阳光下尽情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

成康安远远地看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目光中既有对她逐渐恢复活力的喜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像是在枯燥的圈养生活中找到了新的趣味,她竟抢下了庭院园丁的工作。尽管佣人们极力阻拦,可她发现只要板起面孔,摆出一副严肃冷漠的样子,仆人们便会乖乖唯命是从。她不由冷嘲,权力果然是个好用的东西。她只要脸上不带着笑,管家就会猜测是今日哪道餐点不合她的胃口,仆人会惶恐是不是哪个表情动作惹到了这位祖宗。

尽管每日送来房间的餐点精致无比味道绝佳,尽管她被悉心照料得像是个全身瘫痪的病人,可她还是更喜欢在山上的日子,更喜欢师弟们做的家乡小菜,更喜欢在花店打工时李达乐每日给她的超负荷工作安排。

望着眼前的野玫瑰,她找来一把锋利的剪刀,小心翼翼地靠近花丛。先审视每一株玫瑰的形态,挑选出那些过于繁茂或者病弱的枝条。握住剪刀,轻轻剪下一段横生的枝桠,动作轻柔却果断。随着剪刀的开合,多余的枝叶纷纷落地。

她全神贯注,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也未曾察觉。

庭院旁连接着一条清幽的小道,平日里,隔三岔五便有集团高管神色匆匆地从侧面进入偏厅汇报工作。烈日高悬,她修剪完枝条后蹲在矮树底下清理杂草,旁边的管家则为她恭敬地打着黑伞蔽日遮阳。

会议结束的高管经理们从侧门走出时,各个像是刑满释放般松了一口气。带头的高管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中暗自庆幸这一轮的汇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他深知成总的要求严苛,每一个决策都要经过反复斟酌,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严厉的批评。此刻,他只盼着能赶紧离开这个让人神经紧绷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其中几个年轻的部门经理忍不住暗自讨论交流:

“边家这回可是真惨喽,集团申请清算不说,边家唯一的长辈罗氏还病逝了。这对边家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啊!你说这以后可怎么办?”这位年轻经理心中充满了忧虑,一方面为边家的境遇感到惋惜,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家公司受到牵连,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嘘,小点声。唉可不是嘛,要不是边珩集团把飞禄湾的项目分拆拍卖,咱们也不用天天加班重新再做计划书。咱们部门的同事都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一个个都累得不行。我感觉自己都快神经衰弱了!”另一个经理眉头紧锁,满心的疲惫和无奈。他想着这没完没了的工作何时是个头,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了。

年轻的经理接过话茬,面露苦涩一直摇头:“要说重做计划书就算了,明盐山的拍卖成总也没拿下来,还让我们高薪挖人、低价出售建材给肖氏集团,几件事情轮轴转,我是快不行了。这一天天的,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我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虑和迷茫,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不知道这样的忙碌是否会有好的结果。

“行了!少说几句,等这事儿结束,我会跟彭总申请,批准带你们几个去长宁号上放松下。”带头的高管回过头听清身后两个年轻经理的嘀嘀咕咕,他脸色骤变,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在这种地方肆意谈论公司的机密事务,怒的是他们如此没有分寸,万一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他先是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待看清楚庭院小道里只站着几个仆人和管家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厉色制止二人的谈话,带着几人迅速离开别墅。

管家站在木制围栏边上将话头听了进去,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刚才一幕告知主人。毕竟方才的谈话内容信息量不少呢?

心念至此,他开口轻声试探:“小姐?”

“小姐?时间不早了...您该....”管家提高音量再次开口。

“你 TM 烦不烦。”她手指指腹死死抠着木制握把,半截铁铲狠狠插进半湿的黑泥里,杂草根茎连带着刚被翻出土壤的蚯蚓被齐生生斩断。

唐立青不耐烦得抬头怒视管家:“没让你跟来,你非要站着,不想撑伞就滚到一边去!”

“是是...抱歉......”管家不由心惊,眼前的小姐发怒时与主人如出一辙的面孔,令人遍体生寒。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随即躬身弯下腰,将遮阳的黑伞打得更低一些。

烈阳滑落至尾,日光逐渐收拢。唐立青埋头处理着为数不多的杂草,心中计划着可以立即离开别墅的种种方法。边听白近段日子原来遭遇了这么多,不知道宁欣师妹现在怎么样?江川水又会怎么样?为什么明盐山又被拍卖了呢?

强烈的情绪波动与诸多疑问,使手下挥铲得动作越发盲目机械。

水一水更健康,很快的,很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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