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坐在窗边,隐隐约约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衬着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等我?有事要跟我说?”余笙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
男人的手宽大温暖,长时间不练武让掌心和指尖的老茧变软,只剩下薄薄一层,略有些粗糙。
她的动作实在太自然,自然到沈度竟然为自己的怦然心动而感到羞愧。
“我们和离吧。”
沈度抽出自己的手,滑动轮椅拉开与余笙的距离。
“和离?为什么?”
余笙有点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怎么回来沈度就说要和离?
“没有沈家,你会过得更好。”沈度盯着地面,低垂的睫毛在眼下笼罩出一层阴影。
得,话题又绕了回来。
之前老太太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离开沈家她会过得更好。
可真的会更好吗?
余笙不是傻子,分得清利与弊。
记忆中,原主虽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但在家里的生活并不如意,继母苛待,生父冷漠,如果不是因女主身上有一份跟王府的婚约,恐怕是活不下来的。
王府出事以后,余家安静得像是没有她这个女儿。如果当初她没选择跟沈家一起离开京城,现在只怕已经尸骨无存。
婚姻不是必需品,却可以帮她省掉很多麻烦。她整日在外面跑,接触的大多都是男子,如果她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必定会有很多闲言碎语。可嫁了人就不一样了。
只要沈度沈母没有意见,旁人就说不了闲嘴。
说到底,在余笙心里与其把精力耗费在如何跟封建思想做斗争上,不如多赚钱,只要有钱,世界百分之八十的烦恼都可以解决掉。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沈家很好,你也很好,跟你们一起生活,我过的很充实。”余笙走到沈度身边蹲下身子,微微歪着头看着沈度。
“我不明白,难道是我做得不好,你才想推开我?”
沈度眉心微蹙,漂亮的眼眸看着余笙欲言又止。
沈度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很好,我不想把你锁在我身边。”
“就是因为这个?留在你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呀。”
余笙枕着沈度的轮椅扶手,双手垫在下巴上偏头看着沈度。她笑容灿烂,眉眼弯弯,明媚得像是阴雨天里穿过云层的第一束光。
灿烂又夺目。
沈度呼吸微紧,心头颤动,食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不知为什么,胸腔里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样的余笙紧紧地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撒开。
“我觉得你就是太清闲了,才会胡思乱想。沈清送回来的信你看见了吗?”余笙起身,推着他回到床边。
“看到了。”沈度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烦躁。
“你知道有多离谱吗?那个劳什子神医,要价一百两黄金!一百两!黄金!云城知府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多钱!”
沈度也被这个金额惊了一下,眉心微蹙,“莫不是江湖郎中?”
他跟沈清一样,下意识认为钱庸是个骗子。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金额,任谁看都会觉得是个骗子。
“应该不会,秦邀月跟他认识,如果他是骗子理应告诉我才对。”余笙心想,自己毕竟还欠着钱呢,若是被人骗了,哪还有钱还秦邀月。
原本情绪有些散了的沈度,听到秦邀月的名字,又不大高兴了。
余笙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秦邀月的信任,沈度听着很不是滋味。
——
第二日余笙和沈清没出门,留在小院等钱庸。
本以为按照钱庸的性格要等到晌午,没想到余笙她们刚吃完饭没多久钱庸就到了。
叩叩叩。
小院门外响起了久违的敲门声。
沈清不喜欢他,坐在原地没动,余笙跟沈知一起去开的门。
大门打开,钱庸独自一人站在门外。
他今日换了一身衣服,纯白色的圆领长袍,搭配一条金色蜀绣腰带,浑身上下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若非手上提着药箱,完全看不出是个大夫。
“钱神医,请进。”余笙侧了侧身。
钱庸跨步走进院内,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一群人。
一群女眷,各个都瞪着眼睛殷切地盼着,这种眼神钱庸熟悉得紧,几乎每到一个地方看病都能看到。
扫了一圈,钱庸扭头看向余笙,“病人呢?”
“在里面。”余笙走在前面给钱庸带路。
屋内,沈度坐在轮椅上眼睫微垂,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钱庸进来时,他下意识抬头,可目光相对的一瞬,沈度又将视线错开,似乎是回避,又像是惧怕。
“坐着检查不方便,得把他抬到床上。”钱庸说道。
因老太太挂心,沈度才留在主屋等着的,现听到需要回到床上,沈度心里竟松了口气。
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双腿,心里的压力倒是轻了不少。
双臂滑动轮子,轮椅径直朝外面走去。
钱庸见状咦了一声,忙跟上去观察。
“他坐着的是什么东西?”钱庸问。
“这东西叫轮椅,专门给行动不便的人使用的。”余笙解释。
钱庸点头,“好东西,你发明的吗?”
“不是,偶然从书上看到的。”余笙哪敢居功,囫囵应付一声,快步上前推着沈度进了东厢房。
将沈度扶上床,钱庸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都在外面等着吧。”
沈母一怔,有些不大愿意。
沈度的腿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如今关系到沈度以后能不能站起来,她怎么可以不在场呢。
“我就在旁边看着,不打扰你。”
钱庸扫量沈母一眼,见她眼眶微红,眼神恳切,便温和一笑……
“不行。”
说着,啪嗒一声,房门关了起来。
屋内只剩下余笙沈度和钱庸三个人,钱庸将药箱放置在桌子上,走到床边抬抬下巴,“把他裤子脱了。”
余笙:!
余笙有点尴尬,她当初介绍沈度的时候,说的是她的夫君,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二人并不是真的夫妻,脱裤子这种事……
沈度倒是比余笙从容多了,淡淡开口,“我自己来。”
余笙跟沈度之间的古怪气氛钱庸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见沈度自己可以,就走到一边等他脱好。
窸窸窣窣半晌后,身后传来沈度的声音,“好了。”
沈度将裤子脱掉,用被子遮住大腿,只露出断腿的那一部分。
余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腿的模样,之前沈度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腿,就连换药也都是自己换。
现在看到,余笙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
沈度的腿是被打断的,伤口本就糜烂,而后又溃烂再愈合,表面凹凸不平,色泽有深有浅,看上去可怖至极。
沈度暗自抓着被角,薄唇紧闭,背脊僵直,明明钱庸什么都没做呢,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来。
钱庸伸手在沈度的腿上摸了摸,指尖顺着骨头从上至下摸过,到断骨处,指尖微微用力,沈度瞬间疼得闷哼一声。
“这是受刑断的吧?”钱庸抬头,看了一眼余笙。
“为什么这么判断?”余笙反问。
“一般人断腿无非是两种,一种是骨头横断,就好比从高处摔下,腿磕在硬物上,骨头借力掰断。还有一种是劈断,属于纵向受力,骨头承受不住,自然劈开。”
“他的腿,我摸着两种都不是,骨头是横断,但碎骨多且断面情况复杂。据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断面,只有在大牢里受过刑的犯人才会有。”
“所以呢?能治吗?”余笙神情平静,直接略过他的试探问结果。
“能,不过只有五成把握。”钱庸笑了笑道。
“五成?”余笙蹙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一百两黄金,就只有五成?”
“这就不错了。知道为什么我说这是大牢里才会有的伤吗?因为手段特殊,行刑时,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大痛觉,并且断骨后不易修复。”
“我敢说,他这双腿,除了我以外,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能治的人。”钱庸笑得从容,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傲然。
余笙看向沈度,沈度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余笙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
“要怎么治?”余笙看向钱庸。
钱庸撩开衣摆坐下,笑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简单得很,再断一次。”
“什么?”余笙震惊。
再断一次?
再把沈度的腿打断一次?
“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钱庸单手撑着下巴,“三个月的时间,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之所以站不起来,那是因为骨头长的位置不对,双腿无法借力。重新打断,将骨头放回到正确位置,再配合相应的锻炼,不出三年,就可以如常人一样行走了。”
余笙大概明白了钱庸的意思,但他只有五成把握,若是最后治不好……
“断骨重接不算难,其他大夫无法治疗就是因为他的断骨特殊,除了需要用到特殊手法将骨头复位,还需要配合针灸,将碎骨连接。”
“可你只有一半的把握。”余笙说道。
“一半已经很高了,换作别人,一成把握都没有。而且这一半还包含他的因素在内。”钱庸伸手指向沈度。
“我将骨头重接好,需要配合定期按摩与锻炼,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不比断骨少,所以他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余笙看向沈度,神色略带迟疑。
“我接受。”
前两章改了下金额,不好意思,没注意到金银的换算问题,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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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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