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易归迁渐渐没了动静,李琉风差使两个婆子在此好好照看,而后搀着李辞年缓步而出。
出来已是夜色沉沉,恰逢天上飘起了丝丝雪花,在天牢前橘黄的火光中宛如仙境偷溜来的精灵漫天飞舞。李辞年伸手去接,可飞雪触及掌心立即融化成水,紧接着又被手上的温度蒸干,她缓慢的合上了冻得麻木的手,握成拳缓缓落下。
“李琉风,开春后我会安排你入朝做帮衬,朝堂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拿下李牧手中的三座大营夺得兵权只能借力使力。连着朝堂上的大臣,除了蔺无忧,还有父皇的光禄大夫司马策需拉拢,只是如今他成了皇帝的亲信,怕是需要费上一番苦工。过两日你暂且代我至各地安置流民百姓,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愿日后这些人不会成为阻碍。”
二人走出了百步,空阔惨白的地上只有两行脚印孤孤单单,延伸至三道门外一东一西骤然分开。
李辞年上车见里面躺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已被打晕捆的结实。马夫催动了马车,朝着皇城驶去。
李琉风反其道行之,朝自己的公主府而去。
自三哥登基后,乞颜赤纳便传信道要拉拢蔺无忧,借他的势力入朝参政,这一点二人倒是不谋而合,她猜测乞颜赤纳下一步也是要对付李牧的,拔除李家后胡人南下再无隐患,也不知皇姐心中是何算计,到时若无办法不如待乞颜赤纳提出法子。
甚好。
储修见她命人收拾行囊,甚是不解“殿下去何处?”
“按皇姐之意去巡游为陛下拉拢人心。”
储修闻言不禁赞叹“长公主的确是位好阿姊,只是殿下一走怕是费时许久,路上艰险,不如我随你一同去?”
李琉风顿时欢喜的勾住了储修的脖子“驸马待我甚好,只是年关将近,驸马不留在京都过节怕是惹得储大人不悦。”
少年郎,美娇娘。
二人面上羞红,眸子透着光,彼此相望,满是情意。
储修抚摸着李琉风那纤细的腰身道“父亲那里我去说,能为陛下拉拢人心是幸事,陛下若是能以此偏向储家一二是再好不过的。”
这殷勤献的巧妙,李琉风对储修好感顿生,不由得轻笑着挑起储修的下巴调戏“夫君,能有你陪同,那定是极好,也免得我劳心劳力。”
储修爽朗大笑,横抱起李琉风穿过回廊回了自己的院落。
戈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提笔写下李琉风巡游的消息发往草原,其余的只字不提,只怕公主伤心。
她始终不懂,若是公主喜爱李琉风,留她在草原便好,为何非要看她回衡国,看她嫁与旁人。草原雄兵挥师南下靠的是战马和弯刀,即便李琉风能搅乱衡国朝堂,也不过是替他们省了一分力,归根结底无甚重要。
如今她每日看着这对狗男女腻腻歪歪,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信鸽飞远,落在城中一间茶楼的后院里,而后趁着城门未关,茶楼伙计连夜出了城。
与此同时,李辞年与皇帝在用膳。
李辞年将易归迁堕胎一事告知了皇帝,且直接挑明他收买自己贴身婢女一事。
李辞渊讪笑着“朕并非信不过皇姐,只是姐夫手握兵权,朕心难安哪。况且李琉风不是将那婢女捆了送还皇姐么,倒是另朕刮目相看,竟敢直接在皇城前绑人,与她伶人母亲的模样倒是大不相同。”
“琉风是清楚你我姐弟齐心,若是你猜忌于我,她断然不会亲近我。如今她并无依仗,见我替你料理些杂事,总归是眼馋的,我便让她去民间巡游,替你散播些好名声,省的有些不安分的人蠢蠢欲动。开春之后你便看着赐她一官职,多个棋子心里总归安定些,待三年后科考你再多选些新晋官员,那时你也不用忧心朝堂上这帮老家伙。”半日多水米未进,又出了一身冷汗,李辞年喝下半碗热粥后才觉得身子暖起来。而后亲手将李辞渊够不到的菜肴夹在他面前,直接屏退布菜侍女,空旷的殿间只剩姐弟二人,她俨然一副长姐如母的慈爱模样。
雪下了半夜,停后她才离去的。
次日一早圣旨便到了长宁公主府,李琉风接旨后开始思忖是否要带着戈娅同去。
以往戈娅都是在公主府的后院里洒扫,鲜少有人关注她。若是此行贸然带她去的话只怕会让人发觉她乃胡人……但留在府中又只怕自己不在的时日里她会留下蛛丝马迹,落人口实。
罢了,还是在府中待着的好,若是跟着去被储修发觉便不妙了。
储修与家人辞别后便随同李琉风一同出巡,二人扮作寻常商户沿河而下一路向南,明面上带的随从仆人共二十八人,马车十辆。暗中还有暗卫二十相护,远看与南北贸易的商队无异。
京都三百里内太平无事,只有少许流民,得了救济后也都散了。再远些,一到南郡便明显觉得混乱,却也无甚大碍,有储修出面镇场,贪官污吏得到惩治,受苦百姓重见天日,李琉风只道皇恩浩荡,长公主仁善,派她南巡她必当尽心竭力。
储修并非圣人,私心觉得李琉风为自己图谋些好名声也是理所应当,便不曾多说,一路上费心费力的为李琉风打点。说不动容是假的……
顿时觉得白驹过隙,回中原的这一年里她独自面对的太多,学的八面玲珑,口蜜腹剑,甚至有些不敢拿如今的自己与当初的自己相比较。
若是从前的自己,若是不曾草原走一遭,她或许会爱上储修的。
俊朗,体贴,知情识趣,美中不足的便是在他心里第一位是储家,其次是他自己,第三才排的到她李琉风。
想到此她不禁自嘲一笑……
是自己的不对,分明乞颜赤纳心里有草原,有赫鲁,有纳兰,有鲁扎,有太多太多人,分明还不如储修看重自己,可她却仍因此怨怪储修。
或许是因为乞颜赤纳心里也没有她自己的位置。
这样忘我的怜悯世人的菩萨,谁能不想得到她的恩赐呢?
罢了……都过去了……
她对乞颜赤纳已放下了……
自此只有算计博弈,再无半分情分。
冰湖一事过的太久了,久到伤口愈合疤痕消失,连着记忆也模糊忘却了。
爱比恨长久吗?
她不信。
分明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恨。
她伤神的靠在储修怀里,半睡半醒间猛然觉得马车一震,轱辘陷在了泥里,储修紧忙将她护在怀里,只见马车倾斜之势明显,二人急忙下车看半个轱辘已经陷在了泥坑里。
马夫看着浅浅一片,只以为是个水坑,却不料竟有二尺深,储修顿觉不妙,环顾四周,一面峭壁,三面旷野,正是打劫灭口的好地势。
“戒备!”
随着储修一声令下,护卫围在了两人身边,霎时峭壁之上数十个蒙面人凌空而来,手持弩箭,腰带短刀,身披软甲,显然是有备而来。
破空的弩箭朝着李琉风射射来,储修拉着她躲在马车之后,以身相护。
可杀手之势太过强劲,一时之间护卫尽数丧命,暗卫倾尽而出,与数十个杀手缠斗在了一处,储修趁势将马身上的绳套砍断,随即带着李琉风上马奔逃。
回头看并无杀手追上来,俱被暗卫拖住。
储修正暗自庆幸暗卫的存在,谁料下一刻拐过山道便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堵在路前。
李琉风认出了为首的正是李辞澜的亲兵。
她不解“你们主子都死了,折腾这些做甚?”
那人只道“主人有恩于我等,如今他枉死,我等定是要为他报仇,既是杀不得李辞渊,杀你也是一样,你这种攀附李辞渊的狗腿子还有射杀主人的储修都该死!”
少说也有百十号人,李琉风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算来算去不曾算到李辞澜的势力竟如此顽固,死了也留下这么大隐患。
回头看只见零星几个杀手也追了过来,前后夹击,死路一条。
李琉风心沉了沉,却只听见耳边储修道“殿下莫怕,能与殿下同生共死也是幸事,这次殿下跟着臣往前杀出一条血路,是生是死臣都在殿下前面。”
李琉风动摇了,她慢慢抱住了储修的腰身,轻轻应了一句“好!”
储修持剑催马,冲向敌军,英勇无双。
血溅到了李琉风的脸上,她浑然不觉,只看得到身旁寒光凛凛的利刃。
真的要死了……
可她要做的事只开了一个头……
不甘心啊。
她手里一空,储修被刺中,跌落马下。
她只能闭眼等待死亡到来。
……
可过了许久她都不曾等来落在身上的刀。
反而嗅到了硝烟的气息,睁眼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护在她的身旁,她惊的一时呆住,忘记了呼吸。
“额真……”
滚烫的泪落了下来……
那些爱与恨都不见了,她的心里眼里只看的见眼前仿若白蝶一般起舞的白色身影。
她不曾想到会再见。
不曾想到会在眼下如此情境再见。
她只想立即扑在她的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与辛苦,她想说她不曾变的很坏,只是在这里无人护她,她只能如此自保,她想说她嫁储修也并非真心,她想说她在将她教的那些都慢慢用出来……
可火光明灭中,爆炸过后一地断肢残骸,李琉风只看到那双冷淡的眼眸不带一丝色彩的看着她。
“额真……”
她期期艾艾的唤她。
却只听那冷淡的嗓音道“你的夫君就要死了,前面十里有镇子,赶紧带他去看大夫罢。”
说罢,那清冷出尘的身影便带着十数个侍卫离去。
李琉风看见地上浑身是血的储修早已不省人事,急忙将他扶上马,朝着前方的镇子而去。
“驸马……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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