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这天,早上下了雨。
夏日里蒸腾水汽,热风裹着水汽往人身上笼,活活要把人蒸熟。陶知韫出门时特地挑的清凉面料,一条浅绿色的长裙,头发也因温度扎起,编成蓬松的单股辫。
江芷因为中途转回户籍地读书,没能在附中毕业,所以今天并没有跟着她一起来。
“陶知韫?”在场也有本班同学认出她来,热情寒暄。
周转过一轮后,她不堪重负,猫到了观礼席的最角落。在手机上匆匆划过几条消息去回复,只觉得更加茫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回复消息时,听到旁边一声招呼——
“我就知道你又会在角落。”
声音微微上扬,带着特有的个人烙印,强势地唤醒过去的记忆。
被这样找到过,很多次。
“你也来了。”她看了眼秦越嘉,说。
“早前征求参会人员时我就报了名,一直在名单上。”秦越嘉如今态度和缓好多,回答时语气也很平常,“是我没想到你会来,毕竟你一向都不爱这样的场合。”
陶知韫目光收回去,把心头窜出的那点烦躁压下去,像是平常聊天般开口,“薛老师盛情邀请,我不好回绝。”
幸好此时校友开始发言,可以不用再寒暄。她只当秦越嘉是寻常朋友,再冷漠地一味推拒,倒真像自己还没过去那道坎。
前两位的发言很激昂也很振奋,到第三位时娓娓道来,让人心头攒了口气,只能慢慢地放出来。陶知韫听得认真,鼓掌也很用力,拍得手掌微红。
趁主持人报幕期间,旁边又起声响,问她近况如何。
“赚钱,还行。”她好脾气,又偏头看他一眼。
秦越嘉今天穿白色,着了一身藏青色的正装,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袖扣挖起露出精瘦的小臂,犹如一副正派精英的样。
细瞧,左手手腕上带的那块表却很熟悉,没带平日里贯带的爱彼熊猫款,选的一只小巧细致的卡地亚。
目光停在手腕几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但再细微的动作也被人有所察觉,秦越嘉转了转手腕,声音很轻,“这只我很喜欢。”
“你以前不是说喜欢就得好好养护吗?”陶知韫目光又回到那只表上,“不养了?”
之所以这样了解,就是因为表是她去年送的。因为秦越嘉生日前一月赶上店里爆单。营业额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才抽了个大红包给他选了这款表。
但他戴的少,只有几个与她有关的日子才会带出来,平时带的多为江诗丹顿与爱彼,说不是她送的就是丢了或划了也不要紧些。
秦越嘉被她气得噎住,又不得不应上,“没有的事。”
“看表演吧。”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攀谈了。
晚会已是最嗨的时候,台上有舞蹈,台下有欢呼声,陶知韫看得尽兴,也偶有感叹,但在某个停顿的空档,也还会觉得心没着地,有些不安。
忽然,面前刮过一阵携着苦橙香味的风,临近的过道,走过一位身着黑衣黑裤西服的客人。
衣是偏柔软的料子,微微宽松却又在走动时勾出人健硕的身型。
她眼看着他走过两三阶的距离,在斜对角坐下。
旁边似乎也坐的相识的人,在坐下后聊起几句。再侧身也看不清晰,但能见到披卷开来的长发,是女人。
原本若有若无的苦橙味似乎浓了些,团在她周围,满溢出鼻腔。
秦越嘉见她探身去瞧,以为是什么事,“怎么了?”
“没。”陶知韫摇头,压下闷起的苦躁回他,“继续看吧。”
因为是满整的校庆,学校里弄活也不带虚的,一场看下来,竟没有一个节目是无聊的,所以人也留了大半,在散场时堵起。
陶知韫本来是坐到最后才随着人群末端离开的人,但秦越嘉在侧,她实在不想和他在这么久待下去,在散场后就站起来往外走。
凑巧的是她站起跻身人潮后有人也急着出去,横插他俩之间,于是走着走着,两人越隔越远。
从大剧院出来后过拐角走小道,借着围墙外灯光关照,她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忽而在转角被人拉住手腕。
“陶知韫。”在她叫出声前,周陌川开口。
她的手虚捂住口,“原来你在这里。”
“猜到你会走小路。”他往后看了眼,虽是小路,但今天人实在很多,也有小拨人往这边走,“先出去。”
往外赶的途中,她甩了甩手,也没能把箍紧的那只手甩开。
“我怕你不见了。”周陌川稍稍放松些,“等过了马路。”
她没有做声,只是也没有再甩开他的手。脚踏上斑马线,只觉得一整晚都惴惴不安的心,好像在此时格外心安。
斑马线一过,周陌川松开手。
人潮已被稀释大半,留到现在的已是少数,再往家走,人就更少了。
“你今天怎么来了。”借着昏暗的路灯,陶知韫去打量他。好像是有特地收拾过,有碎发散在额间,有几分休闲却又没收敛正经。鼻梁上悬着金丝眼镜,在回看她时偏闪过一道光。
“想回来看看。”他明显感觉她今日目光要专注很多,为避免打扰她,不去看她只正视前方。
“可你来得很晚。”
“公司有事耽误了,只赶上了晚会。”他抓住重点,“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陶知韫不说话,盯着远处的某棵行道树,“我才不知道。”
有气闷在心头的人,是顾不上圆前后逻辑的。
那股烦躁有迹可循,她曾经也在秦越嘉身边看到过很多女人,从生气,到漠然。
不能生气,不敢生气。她怕说开连朋友也没得做,只好将这样的事当银针一般吞下去。
“我身边坐的是我高中时的班长,我们的话题仅局限于寒暄。”他长腿一迈,站到陶知韫面前看她,“你身边没有空位了,那是离你最近的位置,我还特地靠过道坐了。”
怨秦越嘉不知廉耻坐她身边一整晚,想气一气,到临了却又舍不得,在此时解释得清清楚楚。
“还有气的话,罚我吧。”周陌川乖乖低头看她,认错。
陶知韫从没接受过这样的坦荡,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本不用划清的界限也和她人划得那样清晰。
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受这样的解释。
“没气。”她话音落下,抬腿右迈一步,继续往前,只是步调要满很多。
走在前或许就能掩盖一二此时无措的慌乱。
“我送你回家。”周陌川走在身旁,不疾不徐。
附中回家并不需要很久,临到老街巷口时陶知韫心情才平静几许,能够正常与他道谢。
老街路灯不亮,她踩着青砖路偏头看他,看不太清。只心头提了口气,怕忽然撞上谁家的邻里又需要解释。
“谢谢。”终于到了家门口,所幸没遇到人。
“举手之劳。”他稍稍颔首,以表礼仪。
手搭在门上,刚要推门却又止住,转过身看他,“画我收到了。”
“那就好,我特地请了人收拾装点好送过来的,怕自己做不好。”他颇为期待,“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陶知韫顿了顿,摇头。
“为什么不?”
“没有那只猫。”她抬手比了个圆圈,“看上去笨笨的猫。”
“我觉得和画面不相称,就剔掉了。”周陌川笑着抬手扶眼镜,镜片又在暗光下闪过一瞬光,“能抛砖引玉就好。”
“不是因为那只猫,我也不会动笔,但画都已经成膜了……”陶知韫想了想,冲他笑笑,“等我一下。”
她推开门又匆匆往里跑,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里拎了上次收纳的画筒以及一张a4大小的纸,都塞给他。
“我把画送你了,你送回我那只猫。”
“你亏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周陌川抓画筒的手用上了力,面上仍旧一腔平静。
“我才不会亏呢,你画吧,有时间送到行止就好。”她的手又搭回木门,要往回退。
他的手按到木门上,隔断她的回路,“你上次说你想自己好好想想,我可以理解为——你现在的举措是赞同我吗?”
陶知韫的确没有想到他要说的如此直白,倒是很像她印象中周陌川的做派,守正不阿,对人对事都不含糊的正人君子。
“我和你说过,我需要仔细想想。我这几天没有遇到你,以为会平静很多,今天才发现其实更乱了。”她稍稍往后靠,离他稍远一些,“或许我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迈入下一段关系,但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明天呢?”他没有再继续执着掐字眼。
“希望明天也可以相见。”
宝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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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校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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