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看他的眼睛，是害怕蛊惑。

如果时间可以往前拨，陶知韫感觉自己会疯狂按下按钮，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但木已成舟。

正是因为她曾经也站过他所在的位置，才更觉得不该这样默许下去。

“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最诚实的。”

“是，我喜欢你。”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不要，你的眼神会勾人。”陶知韫回得有些置气。

但她还是轻轻地拨了一下他的眉，示意他可以睁眼。

“我知道现在可能不合时宜，如果你需要整理心情的话，也请让我先送你回去。”周陌川松开一直握紧她手腕的手，“先别急着……赶我走。”

轻声的、小心的语气，又在此时戳着心口。

“我没想赶你走，”她稍稍往后退，将整个背脊贴在墙上，念他的名字：“周陌川。”

“我在。”

“我想回去以后好好想想。”

“好。”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只是需要一个自己思考的空间。”她斟酌着开头，越说越觉得头脑里的线已经卷成了乱麻，最终只能匆匆作结，“我们回去吧。”

“好。”周陌川点头，认真看她，“无论做怎么样的决定，都不要有负担，我都没关系的。”

陶知韫抬眼看他，捕捉到闪过的一丝落寞，又匆忙别开眼。

回家途中，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坐车、按电梯，其中笼罩着两人的巨大沉默险些要把她理智也吞没，让她在某一刻幡然发觉，原来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都已经这样高度重合。

当晚，陶知韫收拾起行李，在江芷惊诧的目光中仍面不改色。

“干嘛去啊？离家出走。”江芷可怜兮兮地抱住门，问她。

她停住手上折衣服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我回去住两天，想清楚一点事。”

“秦越嘉又来找你了？”江芷一下子收了刚才的姿态，叉起腰来。

“不是他，是……周陌川。”陶知韫头低下来，继续叠着手上的衣服，“我知道他喜欢我了。”

“不是一直很明显？”

她从低处往上瞧的目光沉沉，眉蹙着，叹了一口气，说出口的话正经又语重心长，“不一样的，说出口和没说出口是不一样的。”

仿佛其中横贯着一条长长的河，兵过汉界，便不能再退一步。

在感情这一方面，江芷一向很尊重她，“那好吧，今晚去还是明早？今晚的话我开车送你，你一个人打车过去毕竟不安全。”

“明天下班就过去了，不用那么麻烦，大晚上懒得折腾了。”她收好最后一点衣服，拉上拉链，“今晚想干什么？我舍命陪君子。”

“得了吧你，看个电影就舍命了？”江芷怒其不争。

“这么简单？”陶知韫惊喜。

“那出去唱k？”

“不要。”

“算了，就看电影吧。”江芷将所有大灯关闭，只留了盏小灯，为避免出现一切触景生情的场面，她特地挑的喜剧片，评分还算不错的那种。

但影片过半去看身旁的人，她脸上仍只带着淡笑，轻轻的，仿佛落在水上的浮萍。

微风一打，便又会消散。

·

这一次回家，提前打好了招呼。到家的时候日挪西边，堪堪要落。

“吃什么好吃的呢？”陶知韫凑到饭桌前，好奇地问。

“都是你爱吃的。”外婆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拍拍她的手，“去盛饭。”

“知——道——啦——”

从老街到行止咖啡得要半个多小时，要这么一个嗜睡如命的人牺牲早上的睡眠时间，那肯定是大事。

老人家不慌不忙地夹着菜，偶尔在间隙去看她的脸色。

“再看眼睛就长我身上好了。”陶知韫瞥她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想问什么就问吧。”

“怎么突然要回来，闯祸了？”外婆问她。

“我又不是学生了，犯什么错要躲家里呢，更何况，我是老板，老板！”她着重跟她强调，“我就是弄坏了店里的机子都不用躲的。”

“那是因为什么？”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顷刻蔫了气，把头低下去认真吃饭了，“牛肉真好吃。”

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吃吧吃吧，吃完这碗。”

然后再也没问起过。

饭后，她主动提起要和外婆一起去散步，老太太自然愿意让她跟着，从老街逛到附近广场，又从广场逛回来。其中遇到的街坊邻里都得停下来聊一会儿，陶知韫忍无可忍，在第五次停下来时悄咪咪告别：“我走了，回家了。”

“行吧你去。”

大概是正撞上某个放学的时段，路口等红绿灯时，眼前呼啸过一片深蓝色的校服，红灯亮起，有小半部分被拦住。

“啊啊啊没赶上。”行车人群里有人在抱怨。

站在陶知韫后方步行的人却笑嘻嘻，一点没有被拦路的沮丧，你推我我推你，玩得很愉快。

她顺势去瞧他们胸前的校徽，却发现有些熟悉。原来是附中的学生，校服改过版，让她一下没认出来。过去的颜色要鲜艳很多，亮色的蓝，人群里扎眼得很。

鬼迷心窍地，陶知韫回头的目光逆行人潮，往附中正门那边去。

门应该还没关，而且还有高三和住宿的学生在自习。

在意识到这点后腿不自觉地就往那边去迈，最终落在正门前。看守的门卫以为她是某位最近实习的老师，很自然地放了她进门。

“……谢谢。”今晚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像是凿开了某个时间通道的墙，莫名回到了少年时代。

哲思楼里灯火通明，大部分教室都安安静静，挑灯夜读，大概是高三的学生。而另一边，只有零散的几个教室是亮的，坐着寥寥几个人。

陶知韫按着记忆里的轨迹去摸索，发现她曾经所在的教室此刻灭了灯，应该是没有寄宿的学生，所以锁了门。

曾经的教室都进去不得，她实在没有再继续停留的理由，沿着原路往回走。

直到，途经科技楼的那一瞥。那栋楼里大多教室都是功能性教室，辟了一大片实验室展览室等，外围墙面最大，除了平日里摆月考红榜，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功能——优秀校友榜单。

附中办校到现在，出了不少人杰名士，照片墙上大多留的都是青涩稚嫩的脸，少有过于打眼的存在。

偏偏就有那么一个，坐落在照片墙最下面一排，不用仰头满世界找就能一眼瞧见——周陌川。

唯有他换了与现在相像的成年后照片，正装西服，剑眉星目。

陶知韫忽而觉得此时场景熟悉，好像曾经也站在科技楼前，看校友墙好多次。

但——这也很正常，凡附中学子，哪个没在科技楼前长久伫立，将前辈事迹都阅览过无数遍呢？

走过几步，又回头，最终还是拿出手机对准那小小的照片与解说词拍了张照。

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对准对话框时又想起这次回来的目的，最终收了回去。

算了，说好要独自冷静的。

本来抬腿就要回去了，不料刚好撞上一群从科技楼会议室里开完会的老师们，其中便有长期指导她画画的老师。

“薛老师好。”毕业多年，对老师身上的那份敬重还刻在骨子里，陶知韫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寒暄。

“要不是正好碰上，就只逛逛走了吧。”老师并没拘着，一言道破。

“……是。”

“就真的只是回来看看也不要紧的，当初的事……老师又不会怪罪你，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更何况你现在过得好像很好，能回来看看，我们也都很放心。”薛老师笑着看她，“对吗？”

她语调温柔，卸下了陶知韫身上最外层的防备。

“好。”

“说什么了呀就好。”老师笑笑，“不过倒还真有件事，你知道附中校庆快到了吗？”

附中校庆，每年正好赶上临暑假的时候，热浪喧天却也热闹非凡。

算上来，今年刚好凑整，110周年。

其实策划也策划得差不多了，各个环节设置，校友答谢，晚会表演都已全面，但她素日独来独往惯了，也少参加这样的场合，所以先前班级群统计时并没有答允，名单里自然也不会有她。

“要不要再回来看看？”

盛情邀请之下，陶知韫很难说不，再者不需要她上台演讲，她只需要来看看，也算是充一份门面。

“……好啊。”最终还是点了头。和薛老师道别后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去，“我能问问校友演讲有哪几位吗？”

她是真的不关心，才没能摸到一点相关的消息。但此时折返，像是揪了心中某处的念想，被无故放大。

“05届有一位，12届也有一位，近点的……”

陶知韫心口一悬。

“是个女生，叫孟玉笙。”

无故又落了回去，像是期待落空。

夜已深，凉风一吹掀起衣袂，也吹得人清醒几分，她反应过来后和老师说了再见，直往家赶。

老太太见她晚归，数落她几句，把一个封装好的长纸筒给她，“刚才送来的，说是要直接交给你。”

“什么人？”

“穿西装没打领带，个儿看着挺高的。”老太太一脸八卦却又不好说，最终多看她两眼，回自己屋看电视去了。

陶知韫将封装开启，摸到油布质感时便停住，匆匆往外打开门，却没在巷弄里看到一人。

于是只能默默地往回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将油布全部抽出，展开。

铺陈开来，正是昨天画的那副破晓图，只是少了一点，少了那只猫。

画面自然和谐更多，只是陶知韫盯着被剔除小画的那一角，只觉得心头也有某处被凿开了印。

此时正灌着风。

宝贝们周四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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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