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还在想,黎元是否真的能扛的起如此重的担子。我觉得,他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闻言,花寻归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确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是你说要他看着百姓受难,他肯定第一个不愿意。”
“何出此言?”
花寻归长长呼出一口气,思绪游离到多年前。
“我还没跟你细细说过呢。黎元这孩子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被我收养的,他自己的年龄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时我看着他脸上稚气未脱,但是仍叉着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才有兴趣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时我没带人,自己出来转转。在路边买糖画时,发现有个小孩子一直在跟着我。我忽然转头,可能是把他吓着了,他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但是依然强装镇定。我看他穿的脏兮兮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知道他是个来要钱的小乞丐。
但是令我惊讶的是,他跟我说的不是’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而是‘您能收留我吗,我有一个可以帮你统一天下的秘诀‘。
我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是也很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妙招。他就说’我是这里的乞丐王,他们都要听我的,而你收留我我就让他们甚至更多的人为你效力,统一天下靠的不就是民心吗?‘
我又问他,既然你都是乞丐王了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讨人收留呢?你绝对想不到他说了什么。”
花寻归的目光投向浩渺的夜空。那里只有几颗星星在努力营业,但却足以荡魂摄魄。
“他说,我有很多小弟,他们自己出去讨钱总是会遭人白眼,如果我今天再要不到吃的他们就真的要饿死了。我可以给你做任何事,打杂跑腿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给口吃的。
我向他身后看去,看到了一排趴在墙头的小脑袋。收回目光,就碰上了黎元特别澄澈的眼睛,一点杂质都没有,像秋天的湖水一样清澈明亮,就那么饱含期待地看着我,隐隐还有些泪花,却倔强得很,自始至终都没掉下来一滴眼泪。
于是我就把他留下来了。我觉得我没看错,他的眼睛一直亮到了今天,并且会为他的黎民百姓一直亮下去。”
“可是……如果你就这么突然地把一个烂摊子扔给他,他不会有什么怨言么?”
杨子规还是有些担心。
花寻归摇摇头:“不会的。当时他找上我只是看我衣着华丽不似常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后,也愿意跟着我学习处理政事。只是他很快就见识到有些人是多么恶心,所以后来他就独自跑出来住,不愿面对朝中污浊不堪的空气,这不现在在这试着自力更生呢,”花寻归指指杨子规手上的那个玩偶小马,“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明白如今的百姓是多么疾苦,他又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最开始他跟着我的时候是没有名字的,后来他开始认字读书,突然有一天就跑过来跟我说他想要有一个名字,就叫黎元吧。天地之大,黎元为本,他早已将苍苍烝民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
杨子规瞧瞧挂在天空上混混沌沌的月亮,眼前竟出乎意料的明亮起来。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对这片仍然被战火和算计包裹的土地无端地燃起了希望。
路途依旧很长,不知走了多久,他们仍然处在一条被草木寒鸦围困的蜿蜒小道上,脚下的黄土和灰尘被马蹄有力地踏过,短暂地脱离重力的束缚变为眷恋着光的飞蛾,最后又归为尘土。
杨子规的神经在被一两声凄惨的鸟叫催眠。一天的提心吊胆和过大的体力消耗在此时的静谧中成为了安眠药。他的意识在幽静中渐渐消亡,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然后再也不能完全睁开。
“你困了?”
杨子规胡乱点点头。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被人抱起,腾空了几秒,坐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一碰到马柔软温暖的毛,他的最后一丝清醒立马离他而去。杨子规彻底闭上眼,在马向前迈步的时候头一颠一颠的,身体也不住地向旁边倾斜,差点被马颠下来的时候被花寻归抱住了上半身。
“唉。”花寻归就这么半抱着他思忖了一会儿,忧愁地看了一下神智不清的杨子规,最终还是在近在咫尺的喜欢的人和当一个正人君子间选择了趁人之危。
杨子规在一秒之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能跟火炉一比的高温。
他费力地转头一看,花寻归正坐在他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
“累了就歇会儿吧。”花寻归把手不远不近地放在了杨子规眼睛的前方,挡住了月光。
杨子规的睫毛似被困住的蝴蝶般在花寻归的手心里扑闪了几下,渐渐地没了动静。
翌日,杨子规惦记着布防图的事,早早醒了便往宫里去。到了宫门口,一个小太监将他拦下。
“杨将军,请跟我来。”
杨子规废了好半天劲才想起这是刘曲的一个小徒弟,看来是花寻归又要搞点事了。
到了后殿门口,那小太监将他往门里轻轻一推,接着“砰”地将门关上了。
“阿啼,你来了,”花寻归恰巧从手上的兵防图抬眼,听见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刘曲教的那些就是没什么规矩。”
“我看他倒是率真的很。说吧,大清早将我拐来为了什么事?”
“拐?”花寻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我倒是想把你拐跑。一会上朝你不要露面,在后面听着就好。”
“……你要我垂帘听政?”杨子规思忖一下,又赶忙道,“不对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
“差不多吧。”花寻归倒是无所谓,“我怕到时候宋肖求再闹什么幺蛾子,把坏主意打到你头上去。”
杨子规只好答应下来。
花寻归前脚刚迈进大殿,殿中的窃窃私语就全部停下了。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寻归淡漠地扫视过底下伏倒的一众大臣。
这样看,谁知道哪个人是忠心的,哪个人又会背叛呢?
“都起来吧。”
众人刚起身,就注意到了花寻归手上的一个卷轴。
花寻归的目光顺着众人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上。
“众爱卿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吗?”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花寻归扫视了一圈,站在前方的刘回满脸冒汗珠,早已魂飞天外,而宋肖求却抚着胡子,一脸事不关己的泰然自若。
花寻归冷笑一声,下了台阶,径直路过宋肖求,站定在刘回面前。
“刘尚书,你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这儿么?”
那刘回依然在强装镇定:
“回陛下,微臣不知。”
花寻归多少有点想笑。即便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刘回依旧深深弯着腰,用他不断打颤的声音,急迫地撒着毫无可信度的谎言。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这个布防图只能放在你那里,任何人都不能动。那你说,你昨天看见我去取了吗?”
“回陛下,没,没有。”
花寻归挑眉,用很好奇的语调问:“哦,这就有些难办了。你说,我是会法术隐身了呢,还是你瞎了呢?”
刘回地嘴唇已经颤抖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了。他嗫嚅了几下,直接扑通跪了下来,膝盖骨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令人惊骇的响声。他伏在地上放声痛哭:“陛下,微臣知错。微臣看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花寻归却好像对他这个说法不怎么满意:“哦,是吗?是你看管不力……”他弯下腰,逐渐迫近哭得找不着方向的刘回,用整个大殿中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还是通敌叛国呢?”
“什,什么?!”
一声声震惊和质疑在人群中炸开,他们左顾右盼,互相表达着自己或真实或虚伪的疑问。
“这……陛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是啊陛下,是哪个人对您说刘尚书通敌叛国的,这种小人肯定是故意来挑拨君臣关系的,居心叵测罪不可赦!”
“望陛下彻查此事,还刘尚书一个清白!”
……
花寻归也不说话,只站在刘回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人飙眼泪。
一群纷纷站出来为刘回发声的人看花寻归脸上冷得像被冰雪覆盖,嚷着嚷着声音逐渐低下去,没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花寻归这才撩起眼皮,将排成两排的人从头到尾不轻不重地过了一遍,视线路过宋肖求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
宋肖求正靠着柱子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对现在和将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花寻归将视线收回,抬脚猛地朝刘回的肩膀上来了一脚,紧接着向下一使劲,将还没来得及滚出去的刘回牢牢踩在了脚下。
“有人问是谁跟我说的通敌叛国?”花寻归漫不经心地往自己左前方的某个位置一扫,刚刚出声的那名刘回的手下被他冷漠锋利的目光扎的一个哆嗦,迅速将头低下,“当然是我说的。昨天向梁国送布防图的人的尸体至今还躺在树林里呢。你们兵部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看?”
那名官员耳朵一抖,立刻跪倒,匍匐在地,音调因为太过害怕而变得尖锐:“请陛下恕罪!”说完他又歪歪扭扭地直起上半身,疯了一般开始扇自己的脸。
花寻归看着他戏剧性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声声笑伴随着响亮的耳刮子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殿中,仿佛变成了刚开过刃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刮着刚刚出声的人脆弱不堪的心,刀刀见血。
也不知是谁先崩溃了,齐刷刷地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大喊:“请陛下恕罪!”
随着他这么一跪,周围的人瞬间崩不住了,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哗啦啦跪倒一片,心有灵犀地大喊:“请陛下恕罪!!!”
“喊得挺整齐啊。”花寻归鼓了几下掌,就好像他真的对这段虚伪的表演很满意似的。
“那既然你们这么真诚地想要一个赎罪的机会,那我就成全你们。就你,”花寻归用卷轴指了指第一个发声的人,“你来说说,该怎么处置你们亲爱的刘尚书啊?”
那人打着哆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因为恐惧一直打着弯,一开口,声音拐了有十八个弯。
“回回回陛下,臣觉得,此卖国贼天理难容当可诛之,就应当将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
花寻归非常赞同地点点头:“朕觉得爱卿说得极是,此等叛国贼确实应该斩首示众。”
眼见自己的保命建议被采纳,那人感激涕零,又开始不断磕头:“陛下英明!”后面趴在地上的一片人也跟着一遍遍附和:“陛下圣明!刘贼当诛!”
花寻归似是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再低头看看早已泣不成声面如死灰的刘回,无尽的鄙弃和厌恶升腾在心中打着转升腾起来,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再回首看看那些扯着嗓子喊“此人当诛”的人,讥讽和轻蔑一边一个将他的嘴角扯开,讽刺无比。
谁能想到,这些看起来悲痛欲绝却又大义凛然的人,跟刚刚喊着“还一个清白”的人是同一批人呢?他们个个自以为此时自己看起来有着最高尚的道德和对朝廷的绝对拥护,却不想这拙劣的演技只能恶心到花寻归到眼睛和耳朵。他们喊的愈大声,愈能将他们身体内被成千上万只臭虫啃食过的、正在腐烂溃败的灵魂展露无遗。
因为这些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的存在,从他们嘴里、四肢和脑袋里散发出殿臭味酸味在这一方空间里肆意飘荡,侵蚀着花寻归的大脑,熏的他想吐。
“传下去,兵部尚书刘回偷盗布防图,叛离大吴与梁贼为伍,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明日处斩!”花寻归的胃里翻江倒海闹得正欢,他已经没力气继续在这处处充斥着腐烂味道的地方呆下去了,“还有刚刚为他求情的人,自己去领二十大板,都有谁谁清楚,刘曲你去看着他们。”
“喏。”
花寻归摆摆手,带着一身交加的风雪出了大殿。
阴影里,宋肖求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些人排着队跟这刘曲去领罚。
“真是没用。”
平常花寻归天天花天酒地不在宫里待着,根本没个正经样。而这些假象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掉以轻心,最终吃了大亏。
他们都忘了,即便花寻归整日整日的无所事事没个正型,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而能坐上龙椅的人,剥开皮肉筋骨,里面有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有点多啦,但是剧情分开发不太好,就合到一起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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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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