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转到荷花池附近,杨子规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寻归。”
杨子规从摇曳的绿叶中抽出思绪,迎了上去,却不料花寻归一碰上他的手就扶着他弓着腰干呕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上个朝还能搞成这样。”
杨子规忧心忡忡地拍了拍花寻归的脊背,眉心拧出了好几道沟壑。
“没事,”花寻归的气顺了一点,顺势靠在杨子规肩上,闭上眼。察觉到杨子规的肌肉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并且努力地往后仰,他原本耷拉在身侧的一只手按在了杨子规背上,“别动,让我靠会儿。”
杨子规的双颊爆红,左右转了好几圈脑袋,确定没人在附近才小声说:“那个,我们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怕什么,昨天你睡着了之后不还是我抱了你一路?”
杨子规直接原地自闭,紧咬着唇假装镇定不说话了。
就算上次他可以说是自己喝醉了花寻归是乱编的,但这次两人都对这件事有着相同的记忆,他也没法再借此生花寻归的气了。
花寻归注意到他投在空中慌乱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有那张红得像涂了颜料的脸。他靠着杨子规闷笑了几下就从他的怀抱退开了。
“你,你不是不舒服吗……要不再靠会儿?”
杨子规现在活脱脱就是一只刚出窝的兔子,掉进了狼窝被狼狠狠欺负了一番还高喊求收留。
“算了吧,我怕我把持不住。”花寻归舒开一抹吟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表现出很有君子风度的样子。
而单纯又善良的小杨将军顾不上害羞,依旧在为花寻归发愁。
“所以你身体又出什么毛病了,是眼疾复发了吗?那不对啊,眼疾发作怎么会恶心……”
花寻归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惴惴不安急的团团转的杨子规,刚刚心里的风霜刀剑早已化成一滩水。他的眼中冰火两重天,一半是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的爱意,一半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克制和冷静。
“没事,就是刚刚在大殿里被那群人丑陋的嘴脸恶心到了。”
说来也怪,杨子规刚刚在帘子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听他们说话,时间久了也有些恶心。他偷偷指挥着一片枫叶飘进殿中一看,发现这些人的灯大多被黑雾缠绕看不见一丝光亮。灵魂的颜色也是诡异的、叫人感到阵阵寒冷的黑。所以他猜自己应该是受到了这些浑浊的灯的影响,所以没呆多久就出去了。他不敢想象这些官员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这个朝廷到底有多混乱。
花寻归……或许是被他们气的吧。
宋府
一团团被搅乱的云积压在宋府上空。屋内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消失,只是时不时的还会再冒出一声玻璃砸到地板上继而碎裂的刺耳的响声。
宋府的一众侍女在外低着头站了一排,七上八下地默默祈祷里面那位老爷千万不要把火发到自己身上。这府中谁不知道老爷那点小爱好。这一溜女孩子中长得好看些的已经搂着自己的姐妹低低啜泣起来了。
此时宋肖求正斜坐在椅子上,一只手食指关节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一只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他的两只手上都被瓷器玻璃碎片划了几道大大小小的口子,此时猩红的血正淌过眉毛,从发黄的脸上流下来,显得愈发狰狞。
半晌,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冷眼瞧着脚边满地的碎渣中五彩斑斓的琉璃盏碎片,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来人,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扫了!”
很快就有三个小丫鬟进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然后准备退出去。
“等等,”宋肖求眯着眼,朝打头的那个丫鬟招了招手,“过来。”
小丫鬟兢兢战战地走过去,低着的肩头都在颤抖。
“抬头。”宋肖求粗暴地扳过她的头,看到那张稚嫩的脸的时候眼中迸射出如狼似虎的光,令人作呕的**铺满了那两只浑浊昏黄的眼珠。
小丫头被他猥琐的目光死死盯住,身体抖动的幅度更大了,清亮的泪花在一双杏眼中打着转,沾到了不时划过的睫毛上。
“小丫头今年几岁了?”
“回,回老爷,小女今年十六。”
“呦,是个好年纪啊。正直大好时光就应当学会享受啊。”宋肖求冷笑一声。
那小丫鬟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本能地摇头,然后再害怕地控制住不听话的脑袋,落到宋肖求眼里显得既滑稽却又更叫他急不可耐。
“走吧小美人,能跟了我可是你的荣幸。”
闷在胸腔里的呜咽声渐渐远去,门外那些哭的梨花带雨提心吊胆的姑娘都纷纷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没一个。”
“但愿她能扛住吧,我看这次老爷火挺大的。”
“算了算了,这都不是你我能管的,还是顾好自己的命再说吧。”
……
自从兵部的事告一段落,花寻归就再没过来翻墙找杨子规。杨子规一连好几日都在家赋闲,闲着闲着,一不小心就闲过了一个夏天。
“知了知了,你快看看我这脸。”
“怎么了将军?”知了端着一盆衣服路过时被杨子规拽住,此时正跟杨子规脸贴脸,“脸怎么了,依然是风流倜傥俊美无双啊。”
杨子规“啧”了一声:“不是,你看我易容是不是没了?”
知了恍然大悟:“是哦,没得差不多了。平常看你两个脸哪个都习惯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杨子规面色凝重:“或许我要给雪姐姐传个音了。”
待知了走后,杨子规拿出一片小枫叶。他手腕悬空良久,迟迟未敢下笔。
是的,上辈子写了那么所封军书家书的他现在竟然会对着一份工作汇报加合理请求发愁。
其实是因为很久没有跟韩姜雪联系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应该只跟她说一下自己的易容需求还是要聊一些什么。
笔尖垂落,浓墨洇进了叶子。
“雪姐姐……“杨子规口中念念有词。
“见信安。
任务进行比较顺利,知了每天都很守规矩,一切安好,只是我脸上的易容法术有些脱落了,不知道该怎么补上,想跟您请教一下。”
杨子规用笔杆子杵着脑袋,思索了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什么要紧事了,写上了最后几句。
“不知引魂殿是否安好,思念至极,盼望早日见面。
时万和八年九月三日。”
落了笔,他捏着一片小巧玲珑的枫叶,再次犯了难。
信是写好了,可是该怎么给雪姐姐送过去呢。
杨子规捧着小小一片枫叶,走到窗边,闭上眼睛。
通灵之后,枫叶被赋予了灵识,顷刻间欢快地摇摆起来。橙红的叶面上那几块斑驳的黑色斑纹就像它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样,颇具灵性。
“小家伙,你知道雪姐姐在哪吗?”
枫叶弯了几下叶尖。
“那就去找她吧,别走丢了。”
枫叶领命,恋恋不舍地朝杨子规挥挥一边叶尖,跳下窗台,恰好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拖上了半空。
杨子规关上窗,又坐回了桌前。
他通过灰黄的镜面,抚摸着镜子中的那张脸。
这阵子边关状况还算不错,宋肖求也没什么大动静,以至于花寻归都找不到理由来翻墙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走到墙边,看着自己墙上的整整齐齐的一排木桩望而却步。
不管怎么说,总归算是一件好事,杨子规决定,在易容恢复之前不再出门,以免露馅。
没有花寻归打扰,杨子规心情舒畅。他透过窗棂看向斜着一道倾洒在木桌上的阳光。
天气跟心情一样美妙,这几天把屋子里的军书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可以出去透透气。
“知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买几本书……”他目光呆滞地看向站在门外一步距离的花寻归。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年龄大了出了幻觉。
杨子规心中轰了一声雷。他礼貌一笑,果断地把门关死了。
他在屋里急得来回踱步,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说辞来应付花寻归。
突然传来的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我进来了。”
杨子规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试图阻挡,期间还绊倒了凳子,但最终劳而无功。
“寻归。”杨子规试图让自己的低头看起来很自然。
“低着头干嘛,我很吓人吗?”
杨子规摇了摇头,依旧执着地不肯抬头。
“抬头。”
杨子规磨磨蹭蹭地将头抬起一点点,余光往上一挑,竟瞄到了花寻归含着笑意的眼睛。
只一眼,他也顾不得别的了,震惊地看向花寻归,“你笑什么?”
“笑你这幅样子深得我心,更加好看了,”花寻归拽起他的一角衣袖向外走,“别担心容貌了,你长这么好看易一下容也是应该的。”
杨子规一想也是,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花寻归也不知道那小将军应该长个什么样子。说不定就长残了呢?
放下一颗悬空的心,杨子规绕过花寻归,朝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大喊:“知了——”
“别喊了,他出去了。”
杨子规:“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花寻归眼中的玩味根本藏不住:“你觉得就你搞得哪些木桩子能拦得住我还是你们将军府那扇大门能拦得住我。”
“……”杨子规悲痛地望向那些自己废了好半天劲才搞上去的木桩子,“请你不要说这是木桩子的问题,这些都是我废了好大劲儿才弄上去的。”
花寻归体贴地点点头。
“今天说正事,”花寻归兀自走到茶房,一边拿出茶具准备煎茶一边说道,“不出所料的话,最近宋肖求那边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嗯?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花寻归没说话,手腕不停地转动,用茶碾将烤炙好的茶饼碾碎成为粉末,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
又经过几步繁杂的步骤,锅中的茶水开始翻滚,势若奔涛溅沫。
杨子规看着那人流利飘逸的动作,赏心悦目之余竟然感到了一丝违和的不爽。
大脑空白之时,一小杯蒸腾着热气的清茶就这样摆在了杨子规面前:“好了,你尝尝。”
杨子规慢半拍端起茶杯,沾染着滚烫蒸汽的冰凉琉璃轻抵在唇边,嫩黄清澈的水面荡漾起小小的波纹。
“好喝。”杨子规欣喜地抬头。在独特的板栗清香飘入鼻尖时,他就已经在记忆中翻找出了他最爱的茶——凌云白毫。
花寻归也捧着一杯茶,感受着杯壁上传来的清晰的温度。
“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生日了。”
杨子规:“……我现在撤回刚刚的话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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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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