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杨子规起了个大早。正收拾着,一道身影翻墙而入,动作利落干净,落在了竹林里,惹了几片翠绿的竹叶挂在了身上。
杨子规吃了一惊,怎奈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转身欲跑,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
“阿啼,是我。”
杨子规眼睛咻地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转回身:“皇……寻归,这怎么回事?”
花寻归穿的青色薄衫,上面绣着墨色的山水图案,几片竹叶耷拉在上面摇摇欲坠,跟它的主人一样的松散。
“怎么,吓坏了?”
“咳咳,没有,我只是有一点点震惊……”
“震惊我一个皇帝为什么会翻墙是吧?”
杨子规别过头不想说话了。
“放心,以后还会有更多你想不到的事。我过来是给你送衣服的。”
杨子规抬头,注意力落到了花寻归手上那个精致的木盒子里。
“我想着你刚来京城,肯定也没有时间出去买身好衣服,昨天我命宫里最好的裁缝为你赶了一套,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心好像在无意之间被轻轻挠了一下,杨子规小心地接过盒子,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他抿了抿嘴,道:“多谢寻归。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码数?”
“昨天估量了一下,应该差不了多少,”花寻归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快去试试吧。”
杨子规进屋关好门,捧着衣服坐在床上,脑子嗡嗡的理不清头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柔软轻薄的暗黄色面料,在划过袖口的一片枫叶时眼眸一颤。
这是花寻归有意命人织上的还是一个巧合?
不过这还并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花寻归真的太不像一个正经皇帝了,到像是一个偷坐了皇座还没成熟的男孩,做事随心所欲不考虑后果。
可是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八年,绝对不是靠着这幅讨好人的模样。那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呢,是有所图谋吗?
他平静了下,迅速换好衣服,推门而出。
门外,花寻归正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望着头顶的垂下来的柳枝发呆。这里靠着将军府的边缘,仆人很少来打理。这也正好应了那些野花野草的意,杂花生树长势随意,合在一起却意外的明媚盛大。阳光顺着深绿色地枝条爬下来,在姹紫嫣红的花间跳跃,最后温温热热地映进花寻归的眼里。
杨子规觉得一个皇帝能跟温柔这样的词搭上边挺离谱的,但此刻这个场景,他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了。
如果花寻归没有坐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的话,大概会有大把大把的人对他趋之若鹜吧。
想着想着,不知是哪里戳中了杨子规的笑点,他靠着门框,低低地笑出声,惊动了目光游离的花寻归。
杨子规立马换上严肃的神情,走到花寻归面前。碰上花寻归打量的目光,恍惚间他有些束手束脚,不知道该摆个什么样的动作。
“衣服挺,挺合身的。”
花寻归听闻,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眸光隐晦地闪了闪:
“很适合你。”
一时间两人又没了话题,面对面尴尬地站着。
“那个,你坐,我去帮你沏杯茶。”
花寻归没有等很长时间,杨子规的速度很快,手艺也不错。他泯了一口,甚至觉得比宫里那些人沏的好上不知多少。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子规手一抖,茶洒了大半。
花寻归斜了他一眼:“怕我?”
杨子规深呼吸了几下,毅然赴死:“说实话,挺怕的。谁能不怕皇上啊。”
“那现在怎么又敢说了?”
“我觉得你跟历代皇上都不一样。就好像,你是有温度的。你做事都出乎我的意料。我感觉你不该在这里,像沙漠林海那种地方才适合你。”
花寻归对他这个说法颇感兴趣,凑近了支着头看着他:“何出此言?”
见状,杨子规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你该是无拘无束的鹰,不该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花寻归看向他的眼神又深了几分,笑意在眼眶里打转:“没人敢跟我这样说话的。”
“因为我跟他们的不同,你跟他们也不同。”
其实杨子规没说的那个重要原因是,自己本来就是死人,多死几次也不在怕的。
幸好接下来花寻归没再为难杨子规什么,随意扯了会儿闲话就翻墙回去了。
看到最后一抹青色也隐于长空,杨子规彻底卸下力,把衣服脱下来后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了盒子里,然后站在那看着衣服的一角发呆。
他已经用最放松的神态跟花寻归聊天了,但刻进骨子里的尊卑优劣意识有时还是会让他生出一头冷汗。最让他头疼的问题是他会时不时的萌生出接近花寻归的冲动,而且这冲动来的毫无厘头,像是潜意识告诉他再靠近一点。
杨子规揉揉眉心,喘了几口粗气,告诫自己以后不能这么做了,这种想法很危险。不管花寻归再怎么对他亲近,他们也只是君臣关系,顶多算个表兄弟。只要保证这人活这一世不惹出什么事来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千万不能对他产生信任,甚至是……依赖。
天底下所有的君主都是这样,他们像藏起了爪子的狼,披着牧羊犬的皮等着傻乎乎的羊靠近。而一旦羊离得近了,他们就会彻底卸下伪装,急不可耐地一跃而起,红着眼睛将猎物撕碎咬烂,吞入腹中,毫不留情。
到了傍晚,知了敲响了杨子规的房门:“将军,再不走可就晚啦!”
门被拉开,背后是杨子规疲惫的面容。
“知了,你今天不要跟我去了。”
“为什么?”
“今天去的人全是京城的达官显贵,其中牵扯的关系之复杂你想象不到。你从没跟这些人相处过,我怕你胡来,也怕他们为难你,你就留下帮我看家吧。”
知了的那股兴奋劲明显下去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让开:“我知道将军是为我好,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迟到了。”
杨子规虽然不说,但是疼在心里。他能看出知了有多失望,却无可奈何。
杨子规并不想早早去听那些人高谈阔论,便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下皇宫。
以前他每次进宫不是来领命就是领赏,他也不喜欢这里的气氛,所以次次来去匆匆,根本没注意皇宫长什么贵气样。这回一看还是不得不屈服于工匠精湛的技术,皇宫的每个角落都重楼复阁四廊盘曲,高楼院落错落,辉煌大气,实在是令人惊叹不已。而那些花花草草一看就是稀有物种,在一众花匠的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万紫千红的花朵簇拥着争夺人们的眼球。
一路走着看着,不知不觉他就站在了皇极殿门前。大殿中的交谈声随着杨子规的到来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跟随着杨子规。
人人都知道这个少年将军十七岁就上战场,原先一直镇守在西南,羌元关一役一战成名,后来几乎百战百胜,跟原先镇守西北的那位杨将军并称为“双杨将”。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将军竟然长得文文弱弱的,不像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倒是跟西北那位长得很像。
难不成以后文官都要转武将了吗?
杨子规没去管那些探究的眼神,而是径直走到皇座下方,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花寻归倒是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他,点点头就让他起来入座。
杨子规刚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好,他对面的一个老头子边咯咯笑边开了口。
“小杨将军意气风发,颇有股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可是跟以前那位杨将军大不相同啊。”
杨子规礼貌地笑笑:“宋太傅过奖了。”
很好,捧一踩一,我记住了。看在你不知道这俩人都是我的情况下,砍你的时候多赠你几刀。
“行了行了,知烟他从小在军营待着也没回来看看,今天就为他接风洗尘,不谈其他的。”花寻归在上方淡淡开口。
杨子规默默松了口气。花寻归总算是干了件好事了,要是再多说几句他必定应付不来。
皇帝一放话,众人的顾忌也就少了许多,不少人都三两聚堆谈笑风生。剩下的看杨子规自己坐在那喝酒,便都跑过去跟他搭话。
“小杨将军今年多大了?”
杨子规定睛一看,是兵部刘尚书。
“回尚书,卑职今年二十有三。”
说来好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多大了,索性就瞎编了个数。
老尚书摸着灰色的胡子点点头:“不知小杨将军可有婚配?家有小女刚刚及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多谢尚书好意。只是我不久就要奔赴战场了,若是跟那位杨将军一样……恐怕就要愧对您女儿了。”
老尚书满脸的笑容一僵,匆匆客套几句就离开了。后面那些准备帮自家小辈牵线搭桥的人一看就老实了,但是都走过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硬着头皮纷纷凑上前去祝杨子规一帆风顺什么的,一时间杨子规周围气氛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杨子规就忍不了了,找了个借口逃离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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