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牵挂

第二天,近午时的阳光将城市镀上一层淡金。

周淮正在检查团队的装备清单,陈弋走到他身边,声音比平日更轻些:“哥哥,我中午不在家吃饭了。”

周淮从屏幕上抬起头。陈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他能捕捉到那层淡然下细微的紧绷。

“好。”周淮温和地点头,“晚上回来吃吗?”

陈弋的目光轻敛,像是不经意地追加了一句:“会早点回来。”

这近乎承诺的话语,让周淮心头一软。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陈弋的头发,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路上小心。”

凌驾于城市之巅的“云阁”餐厅,占据着视野的绝对巅峰。澄澈的落地玻璃将喧嚣彻底隔绝,只留下广阔的天际线与流动的云絮作为背景,营造出一种无需言说的尊贵与近乎禅意的静谧。

裴瑶提前到了。她坐在预订好的靠窗位置,窗外是蔚蓝如洗的天空和无限延伸的城市天际线。室内空间轩敞,线条极简现代,巨大的抽象艺术画、低饱和度的色调以及恰到好处的留白,共同营造出一种低调而震撼的奢华感。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入口方向,手指无意识地交握着。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陈弋向她走来,步履沉稳,身姿挺拔,简单的衣着掩不住他周身清冷出众的气质。可在裴瑶眼里,自动过滤掉了所有属于成年人的疏离与锋芒。她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八岁时被她接回身边、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却沉默得让人心疼的小孩。

她立刻站起身,脸上绽开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容:“小弋,这里。”

陈弋走到桌前,对上母亲那双盛满了纯粹喜悦与温柔的眼睛。那目光过于直接,让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低声唤道,

“妈。”

“快坐,路上堵不堵?”

裴瑶看着他坐下,视线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只觉得他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更清晰了,但在她看来,仍是需要人好好照顾的模样。

午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始。裴瑶细心地询问他的口味,帮他布菜,举动间是掩不住的关切。

“我记得,你小时候……”裴瑶切着盘中的食物,声音轻柔,带着回忆的暖意,

“大概刚回到妈妈身边那会儿,有一次我带你去学钢琴,你坐在琴凳上,脚还够不到地,小手放在琴键上,却怎么也不肯按下去。”

“那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你憋了好久,才小声说,‘怕弹错了,妈妈就不喜欢我了’。”她抬起眼,温柔地看向陈弋。

说到这里,裴瑶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又努力笑着,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妈妈只是后悔,没能更早把你接回来,没能多陪你几年……”

她的话语里,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那两年,是她生命中最温暖也最短暂的时光,是她与他之间,仅有的、正常的母子回忆。其余的漫长岁月,他都生活在那个男人为她和他共同构筑的、冰冷而遥远的堡垒里。

陈弋握着刀叉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地咀嚼着食物,没有回应关于过去的这个话题。

裴瑶见他如此,便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聊起自己最近插花课上的趣事,语气轻快,仿佛刚才的感伤从未发生。

用餐接近尾声时,陈弋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您现在……一切都好?”

裴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她放下刀叉,坐直了身体,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他,

“小弋,妈妈很好,真的。工作顺利,生活平静,什么都不缺。”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

“你不用总是惦记我,妈妈现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

她的话语里,藏着一种想要被他依赖、甚至能成为他后盾的渴望,尽管她知道这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陈弋抬起眼,对上母亲的目光。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脆弱,多了份历经磨难后的澄澈与坚韧。

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嗯。”他应道,随即招来侍者结账。

离开时,在餐厅光可鉴人的电梯厅里,裴瑶忍不住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看过来时,柔声说,

“小弋,有空……就来看看妈妈,好吗?”

陈弋看着母亲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喉结微动。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走了。”他转身,背影依旧挺直,却似乎没有那么决绝了。

裴瑶站在原地,直到儿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收回目光。她回到座位,侍者刚为她续上的红茶,氤氲着温热的气息。窗外,正午的阳光依旧炽烈,将远处的玻璃幕墙映照得一片灿金,有些晃眼。

她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熨帖温度。那光芒过于明亮,反而让近处高楼投下的阴影轮廓愈发清晰。

如同某些深埋于生活之下的、无法消弭的隔阂。

如果能早点把他接回来,现在的小弋,还会是这种疏离的摸样吗?

可惜,没有如果。

自从陈弋离开后,公寓里安静下来。周淮站在客厅中央,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渐渐褪去,一种空落落的牵挂无声地弥漫开来。他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搜寻,恰好看到陈弋清瘦挺拔的身影走出楼道,拦下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街角。

周淮的心缓缓下沉。他意识到,陈弋身上背负的东西,远比一场火灾的创伤要沉重和复杂得多。那个电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他此前甚至未曾察觉其存在的、紧锁的门。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强行推开那扇门。他能做的,只是守在外面,确保当门内的人需要出来透气,或者不慎被反锁时,他能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陈弋说“会早点回来”的时刻,还有好几个小时。他端起微凉的茶,喝了一口。

暮色像一滴浓墨在水中洇开,悄然浸染了整片天空。周淮没有开主灯,只留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在渐深的室内晕开一圈温暖的光域。

玄关处传来极轻微的响动,门无声地滑开,陈弋的身影嵌在门框里,身后是走廊冷白的光,将他周身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哥哥,我回来了。”

他的声线比离开时松弛了些,像绷紧的弦稍稍松了力道,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周淮从沙发上起身,没有立即靠近。暖黄的光线下,他敏锐地捕捉到陈弋的变化——肩颈线条不再那么僵硬,眼底那层薄冰也已消融,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状态像是从某个高度紧张的区域撤离后,正在慢慢回温。

“嗯。”周淮的回应平稳如常,

“饭在锅里温着。”

他转身走向厨房,留下足够的空间让陈弋过渡。锅盖揭开时,温润的食物香气顿时充盈了空气。

陈弋在玄关静静站了几秒,才脱下外套挂好。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房,而是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周淮盛饭。暖光勾勒着周淮专注的侧脸,蒸汽袅袅上升,这个画面像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需要帮忙吗?”陈弋忽然开口。

周淮盛饭的手微微一顿。这是陈弋极少有的主动。

“不用,”他侧首笑了笑,“已经好了,做饭你还是别帮忙了,我怕。”

陈弋没再说话,但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安静地倚着门框,看着周淮在厨房里忙碌。这种被日常烟火气包裹的感觉,像一种无声的净化,将外面世界带来的冰冷与算计一点点驱散。

周淮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逐渐松弛下来的气息。他知道,陈弋已经回来了,并且选择回到他这里。

饭后,周淮在厨房清洗餐具,水流声哗哗作响。陈弋走到他身边,将用过的餐巾放入垃圾桶。在直起身时,他动作很轻地、几乎像是不经意地,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周淮的手臂。

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

周淮却整个人都顿住了,水流声在耳边仿佛瞬间远去。他侧过头,看向陈弋。陈弋已经转身走向客厅,只留给他一个看似与平常无异的背影。

但周淮知道,那不是一个意外的碰撞。

那是陈弋的、笨拙而又直接的靠近,是他确认安全、表达安心的独特方式。像一只习惯了独行与警惕的猫,在确认环境绝对安全后,用它自己的方式,轻轻蹭过信赖之人的身旁。

周淮低下头,继续冲洗着手中的盘子,一抹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在他唇角缓缓漾开。

窗外的夜色彻底浓重,而屋内,灯火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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