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一三章

第一一三章

宴如阙道,“别去!”江榷出袖拂去,实是肚腹饿极,宴如阙惊觉拦不住他,仰脸看去,江榷已同其余几人一齐奔向那株大杏树下。那杏树有三壮汉合抱粗,圆径丈许,触目看去,这地界满是这棵杏树,枝叶横生。宴如阙一时心有熟稔,但他记性差,思忆不起。见江榷三两步手里揣着果子奔下树来,宴如阙微微一笑,他心知这树有怪异之处,只是要他说出口也是无法说来个一二三的。

但瞧那大杏树是黑暗中的杏树,若是长在地上,野果尚且辨它几分熟枳与否,酸甜与否,有毒无毒,如今几人全然不顾见那黄澄澄的山杏果子,一股脑地涌上摘取,实属奇怪,难道仅是没了光照,也同时没了理智?倘是其余几人倒也不怪,可旃檀和江榷二人断不该如此!思至此,宴如阙方要提步上,猛然间,那大杏树的果子渐次暗了下去,如灯熄灭。

那杏树枝叶委顿,好似一棵暗黑中沉沉雕铸的铁树,众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掌中,只觉掌心柔腻滑脱,仿佛攥了些鸭卵鸡子类物,低头一瞧,见那摘下来饱满丰润的果子变成了一颗颗黑色的圆润物什,有的破了,从里边钻出一两只癞蛤蟆。那癞蛤蟆背披黄癞皮,半掌大笑,口吐卷舌,两腮吹鼓时,胖大约有三寸径,瞬时盈掌,一蹦斗有四尺高!

突然,狂风倒卷,直将人吹得东倒西歪身形不稳,几人暗自运气扎稳在地,有尘砬裹起,刮人脸面耳目,只拿袖摆遮面,仍觉飘摇难定。好一会儿,许是大风离去,斗地电闪雷鸣,几人都吓了好大一跳,只觉口中腥臭难吃,呸呸两下吐将出来,但见地上趴着五六只教人啃得血肉模糊的癞蛤蟆,那癞蛤蟆身断数截,竟还能左右蠕动爬行!

酒扇道人顿时大怒,出手砰砰接连几掌下去,毙了那些癞蛤蟆,直将它们打成一滩血水,口中骂道,“哪来的狗贼厮,拿些癞蛤蟆来骗人!”忽地思忆起他偷衢钺坊宝贝朱柑,这些癞蛤蟆莫不是衢钺坊拿来回敬的罢!思至此,酒扇道人冷嗤道,“好几个衢钺坊!孝敬你爷爷哩!”话未必,跃身腾起,手掌旋出劲力,打向那棵老大杏树,轰轰两响,枝叶纷落,为那老大杏树删枝剪叶来!

姬隅听酒扇道人骂来,他在此处长日多时,不知酒扇道人同衢钺坊何种恩怨,道,“你这老头,自个儿喜怒无常便罢,怎么骂我衢钺坊来!”酒扇道人这才想来还有个衢钺坊二当家的在此,即便这癞蛤蟆真是衢钺坊做来回敬,他做事在先也万说不出口,脑筋一转反向那姬隅叫道,“哼!什么你衢钺坊!这种破烂作坊快快灭了罢!你坊就是拿这些癞蛤蟆来招待宾客的吗!”这些山杏陡变作癞蛤蟆,姬隅也上了当去,这会儿教酒扇道人质问起,他说不出缘由来,心中大呼冤枉,只立在那儿怔怔地拿眼看着杏树,想道,观这杏树枝叶横生,所到之地,断不局限此处,难道我身囚的那渊薮里,是这杏树的一枝递伸来救我?可我当时吃的是寻常山杏,也不是什么癞蛤蟆,否则我定活不到此时。却不知人倘是处在绝境之中,只要肚腹饿到后背心去,哪怕是什么癞蛤蟆毒蛇,都能拿来食用,届时也不存在他什么蛇兄蛇弟了。

江榷口中的癞蛤蟆早教他一并嚼碎,初来只觉是果子甘甜爽口,此时满嘴荤腥,张口欲作呕,却咕噜两下吞咽下去。心道,早知拿些回去供给那观音菩萨,不是正要吃些荤腥之物么!思毕,将手里两只卵蛋一并塞进怀里,本要是果子给宴如阙吃,既是癞蛤蟆,也就我自个儿消受了。垂眼见地上拿些都给酒扇道人击碎打死,汁液横流,有莹莹光亮。

却听旃檀道,“这黄皮癞蛤蟆,可不是普通的癞蛤蟆,寻常的去除毒囊或还能炙烤果腹,这玩意儿,断是送我们上西天去啦!”他话刚落,一声惊雷劈下,只当是外边雷雨天气,自不放在心上,哪里知,五人头顶遽尔下起了滂沱大雨!

了不得,什么功法还能呼风唤雨来!

几人淋在雨中,各自防护,生怕哪儿突然暴起。宴如阙思索那张地图,手指一处道,“西边有个山洞,可去避雨。”旃檀哈哈大笑道,“我们本在山洞里又去什么洞里,你这不是说笑话么!”他再道,“此处劈雷下雨,定有人要降我们难题想把我们困在此处!”

只莫文忱站在那大杏树边,手扶树干,抬脸仔细观察,见树上结果处以圆台取而代之,他抽刀拨弄,刮下些黑黢黢的东西端到眼下,这一看,他“咦”道,“原来这树是拿来作孵化台用的。”江榷道,“孵化台?孵什么?”莫文忱把江榷引到树边,递过刀尖教他细看,果见刀尖上粘有蜡烬。雨大,顷刻间将人浇淋透湿,莫文忱道,“蛙卵,也就是那种黄皮蟾蜍。”江榷蹙眉道,“孵养这种癞蛤蟆做什么?难道仅因它身披黄皮,好看得紧?”旃檀道,“用你那凡俗猪脑子想想,是孵养毒物!”江榷教这暴雨淋得眼耳口鼻里皆是水,五官闭塞,脑子不通,一时不明他二人在说什么,只记了旃檀骂他什么“凡俗猪脑子”。他几人都不惧风吹雨淋,只江榷早年娇生惯养,浑身难受,宴如阙见状忙将人赶去西边,见旃檀、酒扇道人不动,只当没看到他二人,江、莫两人跟着宴如阙,身形上跃,施展轻功,甫跑出一二里,斗听得来处锵锵砰砰,三人扭头望去,旃檀与酒扇道人打起来了!

旃吴二人在三圣殿中几要结交知己,怎这会儿还动起手来?只见两道身影半空里腾挪飞跃,掌对拳,拳呼面,酒扇道人下盘稳健,却是垂垂老人,旃檀身形蹿动,却是四肢不听使唤,两人声响打得浩大,只把四周的岩石打得粉碎。

莫文忱同师父旃檀不合,宴如阙看他一眼道,“不去帮你师父?”莫文忱摇头道,“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别在我面前教人打死便可。”宴如阙颔首道,“倒也是他徒弟。”莫文忱嘴上如是说,身在原地不动,引颈睇着东边。宴如阙领着江榷往洞窟去,留话道,“旃檀从没有一个徒弟称他心如他意,上一个被他活活打死了,再上一个教他几餐分吃了,往前几个,我是记不清楚了。”莫文忱话听半句,登时怒意攻心,神貌愤恚,他左手反向抽刀,就要像东边那打斗二人冲去!

宴如阙见他左手拿刀,“咦?你怎么是左手用刀?”莫文忱听他问来,心中苦涩,脑中登时如淋暴雨,静冷下来,心知此时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杀死旃檀。他道,“我……我一次奉师命出水月谷做任务,我便是想这回我再不想受他教束,定要脱离他的魔爪管教。师父的任务不外乎令我去杀一些人,办一些事,杀人不算,他还要我百般凌辱那些人,譬如将活人放干血,把血带回去供他饮服,把心肝脑等脏器带回去给他,还要我叙述是如何施刑于那些人。我早已不将我当人,自我幼时没死在虎口之下……”

莫文忱乃是从樾镜花村人,小时丧父,母亲改嫁,为孤,出门觅食,却流月不利,有血光之灾,碰上一只猛虎出洞觅食,巧得很,那老虎瞧他顺眼可口,只想将他饱餐一顿。莫文忱心道,死了也好。但又有一股求生之气横竖拉扯,他挥胳膊蹬腿,心知绝难脱出,滚得一身泥浆跟个泥猴子似的。突然,蹿出一名华服男子,着一双藤编鞋履,从樾常年闷热潮湿,藤编履乃是常服,莫文忱掀开沾泥眼皮,见来人锦绣缎面,彩虫绚蛇,金银冬花,晃他的眼。来人徒手打虎,击得脑浆崩裂,淋了莫文忱一身,莫文忱似一团污臭泥石似地趴在树根边一动不动,有感此人进出动静,原来这人只是来抓虎扒皮用。走出半里,忽地旋身回来,蹲在莫文忱身边道,“我救你一命,以后你做我徒弟,我说一你不能说二。”莫文忱哪有气力回他,两眼一黑晕了过来。

莫文忱这名字也是旃檀取的,旃檀说自己出生小语村,小语村有莫家,你就姓莫,至于名字,他说我去过西北边有一座小城叫文城,里面有个夫人她原是名头唤作文城公主,文城便是她死去的丈夫以她名号命名。你就叫文忱,带心之忱。

彼时莫文忱随旃檀入约有半年,他瘦小羸弱,无有十来岁的模样,水月谷中吃喝不愁,且旃檀虎口救他小命,他本自以为一生卖命于师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又听师父为自己取名设字,心下更是温暖感动,生有誓死效忠之心。哪知,旃檀所言带心之忱,意说,接下来,你便是无心之人!

莫文忱初不解其意,后才知乃是投身地狱做了鬼吏!旃檀笑道,四曼方相,文城才是第一圈,文忱徒弟,莫要教我失望,莫要教我像对待你那些师兄师姐那般对待你!

说至此,江榷奇道,“四曼方相是什么?旃檀这人本就是残酷之徒,你何不弃他而去!”他哪知,莫文忱是逃脱不了。这会儿江榷反不急避雨去,定要听莫文忱把话说尽,莫文忱摆摆手不及回他,呶呶说起往事道,“只是这回我不忍对一个女童下手,那女童还是个哑子,旃檀要我割下她的脑袋奉他使用。我自不从命,雇了一艘船放那女童跑了。回去复命,旃檀瞧我一眼,就知我空手而归,我早已编好说辞,嫁祸他人,旃檀暴起发难,将我一顿劈砍踢打,我毫无反手之力,旃檀冷笑,说谅我也不敢违抗。我口中哭喊师父饶命,再无下回。旃檀教我身上的四飞的血肉溅了满脸,心中快意难歇,下手愈发狠厉。初时,我还能惨叫连连,恳求他留我一条贱命,后来我再无气力哀喊,他才停了手。旃檀见我奄奄歇息,真要死了,只见我浑身筋骨寸断,皮肉剥尽,我便是求他,你要是将我吃了或是为牲畜分食,也不敢有所怨言,这条命,自是还你手中。旃檀岂是心软之辈,我这般求他赐我一死,他却喜怒无常哈哈大笑,一忽儿消失半月。这期间我身躯血肉上有蛆虫爬动啃食,腐臭难闻,我只是一滩臭肉恶血,水月谷里的动物都不来嗅我一闻。哪知,旃檀不知何处寻来有去腐生肌起死回生的神物,幽步萝。但我右手教他踩断,他便要我左手发劲使刀,练过一阵,他反逐我出谷,要我入世为武官。”

宴如阙听至此,不禁看向江榷,却心道,原来幽步萝这东西,早给旃檀夺之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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