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一八一章

第一八一章

此时大殿中不着一人,江宴二人见前庭后院分成两团打斗,趁不注意溜进大殿中调养生息,江榷见宴如阙胸口一道口子,汩汩渗血,面色不虞,宴如阙将他揽到一面墙壁前,江榷抓住他的手臂道,“你再抱抱我,我也……疼得很。”宴如阙忽地说道,“那年我在鄘都城里,也遭人一刺,胸口开了个小口子,自以为我不会什么武功,好像就要死了一样,回去见你在,只觉开心。”说着,抬手抚上江榷的颈子,见针线交错如犬牙差互,又说道,“屏井一别,我将你打伤,也是这般胸口搠你一刺……”江榷笑道,“是啊,你害我心里老是发疼,便是妙手回春的大夫也治疗不好。”说着江榷不顾两肩疼痛,反身将他拢在怀侧,亲他一口颈边耳根,犹嫌不够,再亲两口三口。

宴如阙抬眼见观壁画,正是一段《天王送子图》,笔法刻画犹有斧凿痕迹,较之绢本尚有离体自生的蕴藉意味,却见壁画中烈焰灼灼,现出百兽形貌,模样怪诡。江榷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说道,“我当年在八面山门里,受人一掌当即陷入梦中,我梦见一口热油翻腾的大锅,锅里有牛羊猪狗鸟头,最后一张是我自己的脸皮浮在热油上,它们齐齐向我哀求诉求,向我下跪,说我是他们的王,是他们的主,我是千岁,千煮万炸不烂不酥,我问既然我是千岁,不烂不酥,为什么你们都要吃了我,他们说吃了就能化腐为生,哪怕只是割下一片肉来吃,也是妙极……”

猛地里寺庙门口哐当一响,竟是前庭后院两团打斗打得凶狠极了将庙门匾额震落,那“金叠观”三个大字落地,现出“土佛寺”。忽见一名老翁急急奔来,大哭小叫道,“城门不开,百姓不能回来啦!”江宴二人吃了一惊,心道什么城门不开,当下也不能喁喁相叙,二人自当分开忙将衣衫一拢随那老翁奔去。几里之外,听一人喝道,“干什么城门不开,老百姓怎么进城!”江宴二人奔近,举目望见一排兵士持戟而待,而那喝声之人正是早已身死的奚燎明!

老翁跪倒一旁,颤声哭道,“我前脚刚踏进城门,后脚那门就关了,我妻儿尚且在外,这可怎么办!”奚燎明道,“谢参事何在!”那戎装女子早已待命,闻言道,“属下但凭吩咐。”奚燎明向下一望,见城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合着风沙呼呼大吹,问道,“谁的命令?”谢参事略一迟疑,回道,“今早清晨总管接的圣上口谕。”奚燎明道,“秦绣悬他人呢?”谢参事道,“下了命令就回去睡了!”奚燎明颔首道,“谢参事,你在此奉我之命开门,我自去揪他起来!”话未毕,足下一蹬城垛人已纵身跃起,亟亟向城中跑去。

秦绣悬自梦中酣然大睡,正与一二个婆娘房中大打数百回合,斗地裤衩一凉,他“啊呀”一声大叫,“谁呀!”只听得一声响阴恻恻地说道,“你说我是谁!”那霜冷冷的刀子贴在热腾腾的皮肉上,烘得熨帖暖热。那秦绣悬把眼一睁,忙不迭地说道,“啊呀呀,奚统领怎么来了!近日战事就要了结了,什么风吹您来了!”奚燎明将秦绣悬拎出厢房,说道,“秦总管,圣上派您来扫后安整不错,可是您如今怎么能置甘州百姓于不顾呢?即是那丝绸商路、重言四镇,自收复安顿之后也是我朝子民,秦总管,您这是有违天子之命呐。”秦总管下一大跳,裤衩子也忘记提了,任那一挂老鸟半敞里蔫头耷脑地溜达,他大惊失色忙道,“啊哟!统领您可冤枉我了!这实乃圣上口谕,在下清晨急忙奉命执行,容不得半点疏忽!”奚燎明眉头一跳,问道,“什么口谕?”秦总管道,“便是童蒙寺有个和尚说碎叶有个巫祝混入甘州。行厌胜之术,企图对童蒙寺不利,危害甘州边陲!圣上便连夜下了口谕,要咱们关了城门,待日升之后逐一排查。”

奚燎明听得“童蒙寺”三字,心念转动,童蒙寺她虽鲜少打交道,便是寺中主持来帖相邀,也回说什么我一身杀伐气重,莫扰了贵庙香火气味,推脱不去。童蒙寺以多善慈仁行于甘州边陲,自战乱之中救济苍生,自和平之中倾力加固边陲边防,圣上甚以为善,积年送去香火供奉,这童蒙寺也一时成了吃着皇粮用着皇饷的慈善机构了。

奚燎明心道,此番攻打碎叶,实为突厥施内部攻讦,反叛之徒意欲夺取苏绿政权,扰乱边境煽动重言四大镇、丝绸商路发行暴乱,从而扩张领地以待来犯我朝。苏绿大王自继位以来素来与我朝交好,此时左右掣肘不能动弹,才暗中书信我朝求助,若说此时鸣金收兵反来倒打一把,倒也不能排除。

奚燎明脑海中思起那城头一望,却是一大群人或衣着朴素不乏商贾之人,手中执长戟、戈矛、刀剑、大锤之类,便是盛行巴蜀、沿海的弓弩小铳也屡屡可见,有精良者也有陈旧者,虽打眼望去乱糟糟的不成体系,倒也能使来防守进攻,若此中人群结成团队,或能成一支游击兵也未哪知。便是我军城头排列错行举戟,若是此时有群众借云梯登上城头,立即戮刺,具具尸体自城头落下,累累叠叠,反成人墙,便于敌军侵入我境。

众人迟迟不等城门打开,便有打头者已爬登云梯,此时谢皊谢参事见状,心道果如统领所料。当即取下三支弓箭,挽弓如一弯下弦月,她臂力不如何,胜在发速极快,一连发三支,箭矢破空飞去,咄咄咄三下横穿半空直中城楼檐角。奚燎明听得箭矢响动当下明了,手下一松,道,“你做的好事!”秦总管身形松去,蹬蹬蹬后退几步跌坐在一张椅子里,神色半是赤红半是灰败,猛拍扶手说道,“哎哟,可冤枉啊,如今收战在即,突生危急,若有因防而错杀,也是在所难免,在所难免!我便是个殿后擦屁股的,此时不防后患无穷!”

奚燎明听得马鸣声,打了一记呼哨,叫道,“借你府上快马一用!”秦总管道,“哎!好好好!”他放心不下,心知出了大事,忙取来一匹枣红快马登马跟去,那奚燎明打马跑得飞快,临到西面侧门,一举手,那兵士稍一开门,奚燎明迅如闪电冲了出去。秦总管慢上几步,被关在城内,立时下马跑上城头用远望镜举目张望。

但见奚统领只身匹马穿向人群,众百姓手持兵器已然集结成一支小队,见有人打马冲来,观其衣着认出乃是官员一名,只听众人中有人喝道,“瞧啊!那关门的狗官来啦!”众人呼喝应声调头来敌。奚燎明一人当关,口中长声呐喊,正那打头一人爬上城墙,教秦总管抓了个正着,兵士们正要斜戟搠去,秦总管大叫道,“莫动手!”只把那百姓送去一旁,向兵士们说道,“我当真老糊涂了,倘真把这百姓戳死了,势必激起城外群愤,便是此时不开门,暴乱也一触即发!”话虽如此,他举着远望镜向城外看过去,但见奚燎明奋勇直前,手按佩刀,双方数丈之距,奚燎明高声道,“尔等速速放下手中武器,此处不是你们的战场!”众人里出来一人应答道,“不是我们的战场又是谁人的战场?我们现今有家不能回,还不许反抗回家么!”众人听之心血沸腾,齐声应和叫喊。奚燎明眼观众人,斗地笑道,“好!既然如此,来同我一战!我一人敌你们数十人,只消将我斩杀,立即放你们进城,如何?”

原来奚燎明暗中仔细观察这一众人。虽穿着形貌酷似甘州中原百姓,但言行举止处处蹊跷。且奚燎明自到甘州以来,重言四大镇内乱时有,扰乱丝绸商路,朝中下令三番两次攻打碎叶,百姓们没有不知晓的。便是战后和平时期,奚燎明也在府中闲不住,同甘州曳落河一众武功高强的英雄好汉日夜防守边关以防祸乱蹿起,因而在百姓中得望颇高。此时她便说出什么斩我入门的话语,但瞧那众人动不动摇。若真是甘州中原百姓,莫能有毫无动容的。

但见那一众百姓稍一迟疑,复又眉头竖起,自她话落举起手中兵器冲杀拼去,奚燎明且战且退,自腰间抽出佩刀,却只用办成气劲功力,当当数响,只将百姓手中的兵器打落,一众人赤手空拳,嘶声大喊着结成方阵向奚燎明逼迫而去,奚燎明手持长刀,不能伤到他们,只以击打痛麻穴、四肢关节为主,接连几下将半片人群撂倒在地不能动弹。谢皊谢参事见奚燎明平乱在望,却听秦总管高呼道,“准备弓箭手!”谢参事急道,“秦总管这是何意!”此时奚燎明马头调转,应自回城,但听她说道,“谁要进城,与我同来!”剩下几人识得诡计败露,一时不敢跟近。

秦总管与谢参事见状,咸是心中舒了一口,只以为动乱已熄,秦总管方要下令开城门将奚燎明放进城来,二里外沙尘扬动,突厥施大纛招招。谢皊放眼一瞧,当即明了,秦总管这是见了突厥施大军到来,且敌我难辨,这才准备了一排弓箭手以防不时之需。心中暗暗惭愧,却听秦总管道,“谢小姐通达文书,与武学也颇有造诣,只是这沙场之事,实非无阅历者能知晓的。”谢皊教他说中,脸颊一红连连称是。

奚燎明见得一支轻骑到来,自马鞍侧边取出一把小弓,取出三支箭搭在弦上一连珠地发出三箭,最后一箭,对准了突厥施的大纛。那支轻骑之中猛地里转出一名青年,身形高劲俏拔,衣着华贵,正是突厥施的苏绿大王。他飞身半空,夺下那支箭羽,从突厥施军官手中拿过一张木弓,木弓轻巧最能发射这类小箭,搭上这支数寸许的雕翎,将弓弦拉成了抱月之满,向城门口的奚燎明送去。

弓箭离弦,苏绿大王径自打马上前,以内息传音,朗声说道,“奚大统领!误会一场!我老爹与你朝天子交好,我又同太子关系密切,断不能倒戈一把!”奚燎明徒手接了飞箭,旋身落回马上,传声说道,“你也知倒戈一把!看看你们使来的奸计!”苏绿大王说道,“这些都是叛军使出来的狡诈计谋,我如今腹背受敌,就是一个不小心,城门上人人可仰看我的脑袋,又哪能诓使这些把戏!”奚燎明听得此话,心中明晰此事绝非如此简单,一颔首驱马回城,秦总管忙将城门打开数尺,待奚统领一回,立马关闭。

奚燎明一拍马屁将快马还于秦总管,秦总管惊得额头冷汗连连,此时正手拿绢帕抹额擦颈,问道,“哎哟我的大统领哩,这到底怎么回事!”奚燎明好笑地睃他一眼,将佩刀收回腰间,弓箭抛给谢参事,说道,“那些什么有家不能回的老百姓,都是他方假扮,前来扰我平安。”谢皊道,“不是说都是叛军假扮?”奚燎明自城头眼望城外,沙尘漫天卷地,苏绿轻骑收兵回去,她冷笑一声说道,“不能全信,苏绿有他自己的图谋顾虑。究竟如何,还得私下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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