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
但听奚燎明嗤的笑道，“诸位，这可都是掉脑袋的差事呀！”拓跋池笑道，“那又如何！”奚燎明道，“年轻人莫要贪功冒进。”顾吹云道，“在座各位只有在下无一官半职，没有掉脑袋的风险，不如……”奚燎明转向顾吹云笑道，“顾公子弱柳扶风，一双手尚且不能给自己松绑，要你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么！”顾吹云心知奚燎明心地好意，却仍教她说得面臊耳红，正要开口，但听苏绿道，“顾小兄弟身受不如何，一颗脑袋确实好使。且顾公子家底殷实，中原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想来此番顾公子必不可缺。”
几人说话间，酒肉齐下，苏绿忽而说道，“若说契阔往事，奚统领可还可还记得上谣宫里同长公主面见相亲往事？”长公主不意和亲，却圣上命令在先便是百般央求也不得违抗，长公主寻思一法，便于宴会之上佯装对苏绿的佩刀感兴趣，问道，是你的刀快还是馔香司的刀快。苏绿年少聪明，一听就知她说的是什么，回道，馔香司的刀用来做什么，我的佩刀用来做什么，两厢不同，如何并举而论呢？他少幼师从甚多，便是那位颜充出使西域时，也指导过苏绿一二。那长公主道，问你谁的刀快，怎么顾左右而言它！难道你的刀比馔香司的还钝？彼时苏绿到底年少气盛，教她这样一个貌美女子一说，心气顿时上涌，脱口道，自然是我的刀快！长公主听他上当自然高兴，脸上笑颜如花，教那道怀乌勒、苏绿父子二人看得痴了，只听她道，既然如此借你刀一用！苏绿二话不说解下腰刀抛了过去，说道，只是我利器不少，这把虽快但不中用。长公主道，多亏我兄弟允许，否则你是一把也带不进来。她这话说来娇纵蛮横，一句话得罪了不少人，前半句也是气于圣上不依她回绝和亲，才含糊称“兄弟”，后半句更是不把道怀乌勒父子放在眼里。便是瞧她脸面如花美眷，说起话来娇声娇气，才不放心上。哪知长公主得了佩刀，先是好一番打量，猛地里抽刀出鞘，左右吓一大跳，却听长公主问道，你道我是怎么样的女人。苏绿面色一红，他未曾近过什么女色，冷不丁这一问，只回道，知性达理……温柔贤良……八个字方才落下，但见长公主倏地仰面大笑，抬手便往面上刺去，就是一旁的奚燎明也始料不及，不能阻拦，霎时间长公主面上两道鲜血口子，站起身来，踱出两步，苏绿面色大骇，但见长公主头上珠翠步摇溜溜晃动，说道，“说什么知性达理温柔贤良，便是只看这张美艳的脸罢！如今我已将面颊划破，难道你还想娶我么！”殿中霎时乱作一团，只长公主立于中央面不改色，但见苏绿心胸狂跳，圣上大斥道，“胡闹！”长公主遽尔笑道，“半大小子恁不经激。”遂抬手自颈处向上掀去，掀出一张面具掷在一旁。苏绿教她摆了一道，心中不甘，强自镇定道，“便是脸花了，我也照娶不误！”
时隔多年，今日苏绿道，“假如我现在如法炮制，趁机制乱从中谋取暴利，尔等如何应对！”此话落下，见苏绿以割肉小刀玩弄股掌，顿时剑拔弩张。只拔野注不放在心上，说道，“好啦好啦！往事莫要再提！”奚燎明说道，“便是说说你们的计划如何。”
顾吹云最是没有利害关系，他说道，“苏绿大王手下探得童蒙寺方丈司空诰后日将前往土佛寺拜访开坛，届时普罗寺、谴玉观、宝珠寺等一众观庙弟子都要前去土佛寺听坛，我便扮作一名弟子混将其中。”那拔野注哈哈笑道，“怎么顾兄弟要去剃发扮作和尚么！”顾吹云叹道，“若不得已，只能剃发啦！”拔野注摇手道，“不行不行，我看你扮和尚不行，需得我来，我身负绝顶功法又脸带刀疤，一看就是放下屠刀的那类高僧弟子。”几人瞧他面貌也觉在理，拓跋池问道，“那么顾兄弟又要怎么混进去？”拔野注早有主意，说道，“顾兄弟便混去谴玉观好了！”顾吹云虽不情愿，但一想也是合理，谴玉观毗邻鄘都，其中皇家宗室弟子不在少数，相貌也自同那些粗观野庙大不相同。他这副样貌若是混在别说，不说能否浑水摸鱼，就一眼便能教人穿帮了。
奚燎明心中思索一计，东宫十率与千机卫暗中襄助，想来可以知会部署。当下只是按下不表，盖因兜底之策说来恐怕乱他们阵脚，且苏绿立场尚不明确。
待得众人散尽，奚燎明却落后丈许，她双手负背忽地侧身向苏绿道，“今日我一走，你便是纵虎归山。”苏绿道，“我的思想主张同我那些愚笨的叔父们不一样，若能休戚与共合作共赢，岂非一桩美事！且我爹道怀乌勒早年丧妻出家，鲜少教予我什么，便是什么武学功法，也是昔日我在上谣宫时，您来教我多回，就是喊您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奚燎明道，“不敢当，你根骨极佳，我不过略加指导罢了。”苏绿道，“就是到了今日，也不肯承认我比萧瑛强么？”奚燎明道，“你二人不在同一条路上，如何比得。”苏绿闻言一愣，奚燎明说道，“我看你这分明是借刀杀人。以我之见，昔日萧瑛同你并不有情，他自小身体羸弱，不若你打小纵马驰骋沙场无数，你便是心想这泱泱大朝竟然是这样一名孱弱之人当了太子，而你取得当今位置可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便越发思想天道不公，对萧瑛诸般看不惯，若他死了，你再扶持一名同你交好的，比如梁王萧是，或是将前朝疯太子萧往请出来，如此，即便你日后没有反心，也可尽在掌握。”她这番故意将萧瑛说成个无能之徒，好激起苏绿心中所想，一窥真心假意。
苏绿笑道，“多谢示教。”他再无旁的话语，四字送来朗朗笑意却晦暗如明，奚燎明心中顿感悲哀，说道，“那么，此番事了，就此别过。”走出两步，又一回首，苏绿远远拱手，笑道，“不送！”哪料得这一别，送来的竟是奚燎明的死讯，从此天人两别，无从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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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陶一条于总管府中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急火燎，日上午时，总管府中左参事几人午休，见了陶一条魂不守舍，招呼道，“大陶！陶掌簿！先来吃些罢，万不能跟饿肚子过不去，吃了再说呗。”陶一条当下同左参事几人进去后院。那左参事自言从甘州折冲府调来，姓左名千箴，陶一条在总管府中当掌簿的已久，左参事刚调来听说陶掌簿掌管府中财务大权又好一口大烟，便送了两条上好的烟草，这一来二去，同僚之间便熟络起来。
这会儿左参事备了些酒菜，几位府中同僚相聚一块吃酒吃菜午间小憩。左参事问起何事忧愁，陶掌簿酒菜入口便把事情全盘托出，却于自己蹲坑抽烟误事只字不提。那左千箴本是东宫十率，派来暗中做事，此时听陶掌簿东一话西一语，已将事貌看了个大概。
陶一条吃酒后午歇正睡得酣然，忽听马蹄声嘚嘚，那左参事猛得醒来，自后院往前庭望了一眼，忙回去将陶一条推醒，“大陶！醒醒！人来啦！”陶一条心中郁郁，吃了不少酒，这会儿神志不清，挥开左参事的手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什么来人了……莫……莫扰我……游……”左参事急道，“游什么游！陶小左和全大为给救回来啦！”这话甫一落，惊得陶一条原地蹦起，两颊绯红醉意顿消，忙将官帽戴了，蹬蹬蹬几下跑出后院。但见谢参事领着俩小儿进得总管府，见了陶一条说道，“陶掌簿，喏，统领令我将人救到。”那陶一条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抬手掩面口中呼道，“哎哟！小兔崽子害死老子！”那陶小左此时全无后怕之意，虽于营帐中吓得尿了裤子，这会儿一朝得救浑不在意，只那全大为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竟是这一遭吓傻了。
陶一条又向谢参事拱手拜道，“多谢谢参事救命之恩！”谢皊一笑道，“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把人送到事情便了。要谢你便去谢奚统领去。”陶一条有错在先，哪敢再去面见长官，只苦着一张脸讷讷不言。那陶小左忽然说道，“爹爹！这不都好好的么！”陶一条怒道，“好什么好！先前教你做的事，你可做了么！”陶小左一拍额头，“啊呀”一声道，“爹爹你说这事，我给忘了！我这会便去！”说罢睃得爹爹手掌高高扬起，拔腿要跑。
谢皊忙将陶小左拦住，道，“陶掌簿莫要动气了，这回歪打正着，反是做了好事。”心道，要不是陶小左、全大为这俩小子，恐怕也难接线索。
陶小左一听理直气壮道，“爹你听！这得表扬我哩！你那顶帽子可保住哩！”陶掌簿面色窘迫，一看谢参事业已离开，思及自个儿蹲茅坑抽大烟险误大事，后有陶小左娱乐忘正事，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时哭笑不得，两巴掌向这俩小子拍去。斜下里听得左参事说道，“大陶啊，”陶一条手一挥道，“从今往后，我陶一条不吃大烟也不吃酒了！”左参事道，“啊哟，你我不过混口饭吃，哪不是做份差事，犯不着！犯不着！”
事到这处往昔起底，奚燎明交代谢清午回鄘都后即可去往谴玉观寻找一名姜姓女冠，将信物交付于姜姓女冠，哪知世事无常，长公主把前尘忘尽真成了姜姓女冠，却祸事来得妖异，自此甘州再无动静。且说左千箴、陶一条、顾吹云以及甘州曳落河几位同童蒙寺如何，又是另一支话。
情由知悉，江宴二人再一相见，两张脸面极其丑陋，但瞧江榷一张脸皮面黄肌瘦，宴如阙微微一笑，思忆起此前茶店之景，心道，我便是于心中千百般回想，怎么也忘不了他这张脸。江榷不能知其所想，但望他神色，忽地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你就是好我这块皮囊！”宴如阙双目微瞠，好似教他揭穿，“呀”了一声道，“嗯，我便是好你这口声色。”江榷想道，他自能从我这张人皮面具里瞧出我原本的面貌，难道他心里真的有我？片刻神思恍惚，却说道，“原来皇甫煐和顾吹云便是收了这么个烂摊子。”
宴如阙颔首说道，“扛不住又逃不脱，只得小心翼翼暗中借拢诸方势力而行事。”便在此间，猛地里听得砰砰数响，江宴二人警觉相护，江榷更是猜想到什么，忽地柔声说道，“师父，如阙哥哥，关箱岭陈一甲陈长老相候于你，你便先去，我随后赶到。”宴如阙眼珠一转，陈一甲向来云游四方，他想见什么人，便去往哪处，怎会在关箱岭相候。宴如阙哪能不知江榷打的算盘，只这“师父”一声教他心地打颤又发甜，却知晓这一句话正是江榷的托词，抻臂将他揽在身边道，“此间事大，需你我勠力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