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那司空诰稍坐片刻，忽一名小沙弥进府来报，这小沙弥但只斜刺里看那方丈一眼，再不敢望去，畏畏缩缩只垂着脑袋道，“方丈大人，悟明大师回来了。”那司空诰向三位行一礼，说道，“庙中事务繁杂，还请恕罪。”奚燎明道，“还请方丈恕我等叨扰才是。”心道这小和尚来得正是时候，我还有关键处没问到哩。待司空诰同小沙弥匆匆离去，那秦总管才犹犹豫豫问道，“这……童蒙寺方丈大人怎么替那位苏绿大王传信呢？”奚燎明这才端起茶盏道，“我看他是只字不想提。”谢参事眼珠一转，福至心灵道，“那司空诰老奸巨猾，他的嘴堪比蚌壳，即便再是拖他个半宿片刻，说不定这老和尚还能给咱们讲经哩！”秦总管听得云里雾里，奚燎明颔首道，“不错，要这老秃驴开口，需得借助顾公子了。”奚、谢二人齐齐望向秦绣悬，秦总管心惊一条，手指自己道，“你们……教我去？”
谢参事心道，秦总管与顾公子有亲眷关系，此事由他出面最是好办。奚燎明一笑，却道，“圣上传来口谕，不日我将回鄘都，圣上要召开接风宴席，大宴群臣。”秦绣悬一听，心道这么好的事怎不教我去？苦差事倒是推诿给了我。奚燎明一瞥秦绣悬的神貌，哪里不晓得他心中作何想法，只微微苦笑便即离去。
谢参事思忆起一事，待随奚燎明走出总管府二三里才自襟中取出一卷小纸条，递给奚燎明低声道，“统领果真料事如神。”原来先前奚燎明试探苏绿大王早有预谋，好把戏演足了给旁人看，只当是与苏绿大王之间果有龃龉，谢参事先暗中把箭矢上的小信扣下，待得散场了再交予统领定夺。
正在此时，总管府中下属来报，说是童蒙寺方丈回寺路上教人给暗算了！秦总管一听，心道坏了，急急向下属命令道，“快快去请奚统领过来！”想道，我方才便觉得此中不对劲，统领瞧来不动声色，只怕她半途中一刀把人斩了。那下属跑了一趟，半路肚子疼，便捂着肚子要去茅厕，见儿子正在一间饴果铺子前张望，心道这小子又花老子钱吃烂一口牙儿。忙将儿子唤过来，教他去跑一趟统领府邸，传个话。他见陶小左一脸不乐意，又补充道，事成之后爹给你买糕点吃！陶小左这才蹬蹬蹬朝着府邸跑去，半路又碰上全大为拖着两挂鼻涕泡，忍不住打趣叫道，“大为！你都上私塾了怎么还挂着鼻涕泡呢！羞羞脸！”全大为一看是陶小左，咧出两排齐亮的大白牙，又看到陶小左一口黄牙缺东少西不禁哈哈大笑，两人你推我搡插科打诨一阵，陶小左早忘了他老爹交代给他什么事情，二人手把着手偷偷上素雅小店玩去了。陶小左他老爹这会儿正蹲着坑，想来儿子办事稳妥便占着茅坑抽起大烟来，却哪里知他上的素雅小店的茅厕，他那去办事的好大儿正在隔壁里头快乐着哩！
陶小左起初一摸口袋没带银子，才一拍脑袋想起老爹交代，同全大为道，“俺爹交代我事情，我得走了！”全大为道，“什……什么事啊！”陶小左道，“俺没带钱！我爹说了替他办个事，就给俺钱！”全大为道，“嗨呀，来都来了！我这儿有些银两，咱玩两把赢了翻倍！”陶小左一想也有道理，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回去的道理，回头老爹问起来还讨得一顿打。
大陶正蹲得烟雾缭绕赛神仙，忽听得素雅小店门口吵吵嚷嚷，这才“啊哟”一声喊，想起总管大人交代的事儿，忙提上裤子跑出去，岂料得刚跑出一二里寻他儿子陶小左，旁出一名妇人抓住他手臂急切道，“大陶啊！你儿子给素雅小店的人给抓走啦！”大陶闻言吃了一大惊，粗问之下才知道陶小左这小子跟他的小伙伴全大为一块儿跑素雅小店里玩去了，俩臭小子身上没几个子儿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陶救儿心切，跑到半道里忽生一计。那秦绣悬正自踱来步去，心里煎焦得额上汗滴累累，听脚步声噔噔发响，忙跑去接信报，“陶一条！怎么样了！快快说来！”却听那陶一条拍大腿满面愁云道，“总管大人哟！出事了！”秦绣悬问道，“什么事你快说呀！”那陶一条道，“小的统领府还没到，半路上看到顾公子给人抓走啦！”秦绣悬“啊”的惊呼道，“怎么回事！”陶一条见秦总管信了，忙按下心来编造一番说道，“小的常给大人您办事不错，刚路过素雅小店，见一名公子哥相貌不俗身着天蓝锦缎衣衫，腰间别着一块和田银蛇玉佩，正给素雅小店的看店人给拖着往外跑呢！小的好奇便看上一眼，这一看那人面貌可不就是顾公子么！”秦绣悬心道，我这小侄子属蛇，腰佩一块和田银蛇玉佩不错。陶一条继续说道，“那些人嘴上嚷嚷着什么欠债不还钱拉出去充苦力！”秦总管一听，哪还得了，道，“你守在这儿，我亲自去趟统领府！”陶一条诺诺应是，待秦总管走后才一擦额头虚汗，瘫坐在一张椅子里，口中喊道，“无那畜生小子不自量力，你老爹可教你害惨咯！”一想骂那小子畜生那岂不是自个儿成了畜生他爹，一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撅了过去。
奚燎明得了秦总管亲自报信，一拍扶手大笑道，“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命人备马，秦绣悬道，“要我去么！”奚燎明道，“统共两匹马，秦总管去做什么！劳烦您守住咯！”却那弓箭上的绑的小纸条上写道：“近日战乱稍平，诚邀营中小叙。”谢参事道，“这下可算是齐活了，便是方才如何思虑，如今不得不去。统领，如何？”奚燎明道，“我虽料得非去不可，却不想竟是因了顾公子，这苏绿大王怎能勘破未走之棋，便是一子落下已是看完了整盘棋局，难道他当真用了什么西域巫祝的厌胜之术？谢参事，你待如何？”谢参事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应当小心那顾公子。”奚燎明颔首道，“如今祸端都生在这‘顾公子’身上，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约两个时辰，二人两马已抵达突厥施营帐，奚燎明不急下马，举目四望，果见营帐空地一处木桩子拴着两大一小三人，那蓝衣的男子正是顾公子。苏绿听报奚燎明到来，自出得大帐相迎，这位少年大王绿目深陷，鼻梁高挺，一对猿臂，身姿挺拔。奚燎明不由得想到这一回再相会晤，竟是时过数年。想当年苏绿由他老爹道怀乌勒领着进往鄘都上谣宫谈判和亲。便是由司天监谢清冥提出戊癸天合，由突厥施大王道怀乌勒之子苏绿迎娶上谣宫的长公主，长公主年长苏绿十二岁，苏绿当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然长公主智谋颇多且古灵精怪。奚燎明犹曾记得当年她侍伴长公主接见道怀乌勒父子二人，那时光景旧色，苏绿教长公主戏耍得灰头土脸，反倒和太子萧瑛、大皇子萧是二人交好，盖萧是性子冷凿，便是同他的弟弟萧瑛也难有言说，那苏绿自是同萧瑛极为交好，二人把臂称兄道弟。
苏绿、奚燎明两人相拜进了营帐，苏绿忽地问起道，“不知上谣宫的长公主如今怎样了？”奚燎明神思恍惚，道，“长公主……便是不在了。”苏绿口中“哦”、“哦”两声，又问道，“不知贵朝太子又如何？”奚燎明道，“太子抱恙。”
谢皊侍立一旁目不斜视，帐中已坐着甘州曳落河几名，其中一人便是曳落河中的翘楚拔野注。拔野注一见谢皊眉开眼笑，开口大声道，“谢参事！”方喊一呼，谢皊认出那是拔野注，思忆起此前值班吵嚷之事，面色不虞，却那拔野注招呼道，“来来来，吃酒啊！”话未完，忽地教身旁拓跋池拧了一把，“啊哟”一下痛呼，那拓跋池向谢皊道，“阿注上回说他吃多了酒，没打过你，小孩儿似地大哭大闹呢。”谢皊见得此状，但觉有趣，道，“他便是不吃酒，也未必打得过我。”
奚燎明向苏绿同道，“我人已经来了，他人呢？”苏绿神情一愕，道，“什么他人？难道不是来应约的么！”奚燎明习惯其神貌不似作假，心想他是真不知还是来虚晃我一招？那厢苏绿也心下思索，片刻一扬手吩咐道，“去把三位请来！”左右士官领命而去，稍许片刻便推来了三人进得帐中。奚、谢二人定睛一望，只见那三人咸以牛筋绑缚在一块，手和手脚和脚，各个脸面低垂无颜见人，俩小儿已然吓得两股战战，□□虚溺，竟是尿了，那大的青年蓬头垢面双眼凹陷，是素雅小店里的常客，却哪有什么顾公子！
那士官朝苏绿大王一揖道，“大王，都带到了！”苏绿一挥手，又吩咐道，“取酒来，向三位爷赔哥不是！”那士官犹豫道，“这三人却是真的赊账不还，岂有错抓的理……至于这俩小的，便是当场想逃单。”奚燎明见状心道，今日此行，莫不能善了。手指那俩小孩儿问道，“这俩小子欠多少，我替还了。”苏绿道，“童蒙寺方丈便是说过，罪不累及孩童，不过是给个教训罢了，哪敢真罚呢。”奚燎明见状便转向谢参事道，“谢参事，你且护送这三位回甘州。”谢参事领命，那青年却道，“不必了！”他自下颚掀起一张脸皮露出另一张脸皮，向二位拱手道，“在下便是顾公子顾吹云。”
猛地里那拔野注仰面大笑，手中酒水挥洒四周，道，“顾公子，你好把戏！”那顾吹云从襟中摸出一把扇子坐下席间，拿过酒坛，哐哐哐满上三碗，道，“在下先行自罚三杯！以谢隐瞒之罪！”奚燎明一头雾水，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顾吹云道，“在下奉太子之命配合苏绿大王行事。”苏绿道，“不错，太子萧瑛同我交好，此次战乱萧瑛察觉甘州有股别样的大势力，萧瑛远在鄘都不能动手，便托付我来。只是萧瑛曾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万不能拒绝，且此番事物危及边关，我亦不能坐视不理！”奚燎明见此番苏绿言辞恳切，心中怀疑已卸下□□成。那顾吹云道，“奚大统领还请见谅，我等行事不宜张扬，故而遮遮掩掩暗中做事。”奚燎明道，“不必道歉，此番举动应是如此，否则我等打草惊蛇，只是想问那幕后使者究竟是谁？”顾吹云向苏绿望了一眼，说道，“乃是童蒙寺。童蒙寺常年以慈善行惠的名义，收集军器兵器以供平民百姓，重言四大镇地常年有反叛纷乱之事，庙中僧人便以布施慈善之命贩卖军器给诸方。童蒙寺自言兼济天下苍生，弱者倘无武器诸类如何自救自保，如此暗地里敛财无数。只是那童蒙寺大而滑脱，且靠吃皇粮，我等……”说至此面貌戚戚犹有愁色，又道，“少监大人便是暗中拨给了千机卫，加之东宫十率精锐供我等差遣，只是我等不才……”那拔野注抢话叫道，“便是甘州曳落河也可使得！那条大鱼恁的滑脱，我等得戴着手套才能使上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