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丧

回去的路上,白荔回想着刚刚在金府发生的事情,想的出神。元安还以为她生了闷气,从她身后绕上来,递过去一包雪红果子,红彤彤的山楂果裹着白糖粉,酸甜的气息十分诱人。她是想的太入神了,连他何时去买糖果子都没发觉。自尊心作祟的她原本还想坚持一会,毕竟在金府闹的她没脸,不过片刻,她还是在吃食前认输了,麻溜接过纸包,吃的嘎嘎香。

“就知道你爱吃。”他说完停顿了许久,略显尴尬的搓搓手,“在金府为那么说也是权宜之计,金屏瑶是聪明人,不找个说的过去又不好再往下问的由头,咱俩的话可就不好再圆回去了。再说金屏瑶那个妹妹,我怎么瞧着都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金簌璃?她倒没有十分在意。当时见了只觉得这位二小姐一身娇弱妩媚,全不似阿瑶一身富家小姐的财气,明媚艳丽,性情洒脱,一瞧就是不缺银钱的爽利。而金簌漓的身上,不是江湖气,也不是富贵气,而是有些,对,跟李重一样,官气。一个商贾家的女子,偏偏身上还有点官气,多少有点不和谐。

“商贾富人之家的女子,多是重华丽为多,因为商贾地位不高,便凸显在衣饰的华丽上,但仍旧端庄大气。而上京官宦王侯之女,身份贵重,多求清雅贵气之风,说到底就是不能俗气。说起来是差不多,实际还是差之千里。你看那金屏瑶,黄金镯子,簪的是大颗的珍珠翠石,俨然价值不菲。再看金簌璃,簪的是珊瑚流苏穗,手上是琥珀素戒,虽然难得却不贵重,反倒有些上京官庭之风,两个字来说,一个雅是官苑的雅,另外一个媚是万满楼的媚。”

“万满楼是什么楼?”她吃着糖果子,一脸真诚的问道。

“呃,”他总不能说万满楼就是有名的勾栏院吧,“就是歌舞坊,对,歌舞坊。”

上京之风是什么样,白荔不知道,万满楼究竟是做什么的,她也不在意。她好奇的是元安对这些似乎十分熟悉,寻常男子见到金簌璃那般好看的模样的姑娘,早就上赶着去了,不是书里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要么他审美有问题,要么就是他不爱女人。

她悄悄用余光看向他,这样一看,竟然也觉得他长的勉强够的上俊俏。她以前听人说过,说上京那些贵女们有养面首的癖好,还专挑那种端正俊俏的,白日宣淫,做些不可描述之事。若是他这个长相,放在上京里,是不是也是贵女们喜欢的类型?若是如此,他现在的种种行为好像也能解释通了。

这么一想,她已经脑补了无数画面了,竟痴痴的笑出声来。别人的想法最多劈了叉,她是自己画了个圈,还补了个角,再勾了边,瞎想。

元安看她一脸陶醉的神情,知道她准没想什么好事,只得提醒她看着路,别回头一个不留神撞到树上。

她回过神,看着元安一脸正气浩然的样子,委实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过分了。巧的是,路边的犄角旮旯有个破旧的摊子,摊子旁支着个破布,隐约还能认得清是算卦。若不是有个名字,旁人一看摊子里是个穿着大背心光着胳膊、胡子拉碴的抠脚大汉还以为是个打铁匠,再不济也是个卖肉的屠户。

说起来她悲催的人生还要从龙虎山下遇见的小道士开始,来都来了,何不再算一卦。

“师傅,算卦。”吃完糖果子,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那大汉怕是也没想到竟还有人来,惊讶了许久,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三个沾满油渍的青黑色铜板,指了指摊面上的几个字,示意她掷铜板。

面上写的是,心诚则灵,八十钱一卦,童叟无欺概不退换。

铜板在台子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横七竖八啪啪啪的干脆躺下,大汉抬眼看见跟在她后面的元安,露出意味深长、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

“师傅,我求的是一位朋友的姻缘,您看看?”她突然觉得大汉不太靠谱,钱都花了,不问更划不来。

“不行。”大汉伸手收了钱。八十钱两个字,亏了。

“小伙子,世事两难全,有得必有失。”他回过头,没有旁人,还是那个大汉。

此刻白荔已经走出十来步远,并未听见身后的声音。他顿住往前的脚步,眉头紧锁,复而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摆在男人的摊面,紧锁的眉头透出坚定,“山难水难,我必全之。”

三日后,金府张灯结彩,十里红妆一直铺到了城郊的十里亭。

金府虽是钧州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但并无繁琐冗杂的规矩,嫁娶一应按照当地民间的风俗,图个长长久久的喜乐。临到出阁那日,阿瑶特意叫她过去说说话。

白荔到屋里时,阿瑶新嫁娘的头面已经妆完了,层层叠叠的重绣嫁衣并着高高的赤金发冠拘着她扭头说话都不利索。妆台上的铜镜里印出白荔的脸,阿瑶情不自禁扶住头冠转身站起来,只是那头冠太重,额头已经压出了印子,着实是难为了她。

她满脸红晕,笑容更增一份明艳,“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太难为人了,叫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白荔看着她一直笑,做了新嫁娘的人果真还是不一样,忙扶着她坐回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二人的脸,一个红妆辉映,一个清丽照人。

“妹妹,那日关于小璃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嫁人了,总想着给小妹也找个值得托付的归宿,姊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镜子里的阿瑶言笑之间满脸都是幸福。

白荔有些恍惚,想起多年前有人说,等她出嫁时,定为她找最好的绣娘做满绣的嫁衣。那时的她,看见别的姑娘出嫁,内心嫉妒,但更为羡慕,想着自己何时穿那一身红衣,是不是也会格外好看。

她一时走了神,阿瑶说的话许久才反应过来,只好笑着岔开话拉住她的手,说阿瑶是全钧州最好看的新娘子。

阿瑶无奈的笑了,半责怪半宠溺的说道:“发什么呆,等你出嫁时定会比我还要好看好几倍。我看他一表人才,行事也是有大家之风,就想着给小璃牵个线。还是你福气好,我看他对你是真上心的,回头什么时候成亲,一定记得来告诉我,你们这杯酒我可是要吃的。”

白荔没想到话又岔回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可是镜子里分明是红了脸。

“出事了,出事了。”只听得见哐当一声冲开门的声音,金簌璃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姐,姐夫出事了。”

阿瑶手上的遮面团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绣着的红绿鸳鸯静静落在地上。

“十里亭,城外十里亭。”金簌璃着急之下语无伦次。

阿瑶情急之下,一把拽掉头上的新娘冠子和厚重的喜服外套,只穿了一身红色中衣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就从内院冲出去,寻了马匹翻身上马,向城外急急奔去。

十里红妆,不是来迎红妆满面的新嫁娘,反倒成了诀别的印记。

白荔和金簌璃紧跟其后赶过去时,面前是一地死气,横七竖八的人,满地的血,了无生气。花轿还在,人还穿着喜服,然而这场婚礼再不会出现了。阿瑶一身红衣抱着李重的尸体,绾好的头发此时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连同她脸上污浊的红妆,叫人见了心里也难受的厉害。

阿瑶见她二人来,笑了,满面泪痕的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整个人随时要枯败凋谢一般。金簌璃怕极了,她从没有见过姐姐这样,吓的脸都白了,急的直哭。

“姐,阿姐,求你了,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我还在这里。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阿瑶侧过脸,她的脸已经有死灰色在蔓延。白荔心下惊觉不好。

她料想的没错,片刻前,阿瑶割了腕。她不是报着必死的信念来的,来了之后却看不到活着的希望。本来今日要娶她过门的夫婿,如今冰冷冷的躺在这里,任谁也受不了。

她冲到金屏瑶跟前,看到她满是血的手抚在李重的身上,李重的血,她的血,一片赤红,融在了一起。再看阿瑶,已经身体渐渐冰凉。

白荔顾不得许多,连忙从衣裳上用全力撕扯下一整条布,握住阿瑶的手,一圈一圈用力缠上去,想止住她流逝的生气。每缠一道,她都在心里说,阿瑶,坚持住。

她不救阿萝,反而送了阿萝一个美梦,是因为人生皆苦,阿萝孑然一身走的那么辛苦,既然决定不走了,就应该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她救金屏瑶,是因为她尚有家人,有妹妹,倘若一时意气丢了性命,后悔都来不及。还有一点,阿瑶是真心待她,像姐姐一样,这样好的女子,不值得死。

正当她手忙脚乱时,却突然瞧见了在李重的手心握着什么东西。她让金簌璃赶紧找人将阿瑶送去医馆,自己则悄悄掰开他的手。僵硬冰凉的手指一点点被掰开,她见到手心里的东西,脑子轰的一声要炸了。

过了许久,也许更久,从太阳高挂到日落西山,从日落西山又到夜色暗沉,官府来人将所有的人都带走了,十里亭除了挥散不掉的浓浓血腥气,只剩死一样的寂静。元安过来寻她时,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孤孤零零的坐在路边,脑袋搁在膝盖上。

他没说话,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包热乎乎的烤栗子,空气里都是香喷喷热腾腾的栗子味,让原本死气沉沉的空气终于添了一丝温热。

她的手凉的跟冰块一样,一触到热乎乎的栗子,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怎么止也止不住。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那日在集市掷的卦么,那一卦是给阿瑶掷的。我这人的运气一向不好,从前算卦的小道士同我说不要往东去,我不信,结果现在连剑都拿不起来,我给阿瑶算的卦,师傅说不行,我也不信。”

她埋头开始剥栗子,”说了你可能还不信,我以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中了毒,丢了大半条命我也不怕,我不怕是我觉得我不该死。该死的人都罪有应得。”

她抬起眼,清亮亮的,伸手递给他一把剥好的栗子肉,“可是,阿瑶、李重、阿萝哪一个该死?”

哪一个该死,那他姐姐呢?谁又能给他一个交代。夜色里,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陪着她,剥完了一整袋的栗子。

次日,再去金府时,已然大门紧闭。他二人正要离去,就见金簌离换了一身男装,背着包袱跑过来。

“白姐姐,你们要去栖叶谷,能不能把我带上,我阿姐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大夫说她割脉时服了毒,毒药侵了心脉,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我也想请神医救我阿姐性命。”

她说的真切,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进的了谷,寻的到柳神医,更何况再带个小姑娘,万一再出了事如何跟金家交代。白荔正想要胡乱找个理由拒绝她,却听见元安的声音,“可以,条件是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觉着不行,就自己回家。”

金簌璃连连点头答应。

白荔一脸不可置信,不是说金簌璃有问题么?还带着她?不过既然他都答应了,那就且走且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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