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骑士团乱了片刻,其中一匹五百年的人马作为代表跑到前面来,被族群拱卫护持着,昂首挺胸,威严地开口说话:“小子,你是什么人?你可知……”
苻辛夷充满杀气的目光一瞪,那赤月骑士舔舔嘴唇,忽然就有些退缩。
“你可知我族世代聚居于此,有人马万万数……”
后面的话在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已经可有可无了,荆棘堂不会给它面子,林恢看它的目光,同情中带着一点点幸灾乐祸。
五百年的人马绷着脸严肃不已,还在用官话警告苻辛夷不要招惹,眼神却黏在他手覆的剑上,再没抬起来过,说完后仓促地倒退,直到融入它的族群里,赤月骑士潮重新开始流动,万万数人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目不斜视地躲开了这支队伍,似流水遇到礁石,绕道而过!
林恢扳过二师弟的肩膀,不顾他斜眼睛皱眉毛,身子靠过去的同时还顺手把他头上的两根翘毛压了压:“以你的脾气居然能忍到现在,真是神奇。要是再早几年,没人敢跟你这么啰嗦的。”
当然,以招人嫌为乐的师兄除外。
“……”淡淡的声音是如此亲切耳熟,苻辛夷听得毛骨悚然,立刻打了个寒颤。他以为他们两个就算不大打出手,也要述一述这么多年去他大爷的“兄弟情”,上一回见面他本不欲动手的,结果林恢非要挑他出来单打,追着打,十几个人也拦不住,若不是之后双双中了蒙汗药,总要先残一个才会罢手。
你看看这嘴脸,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林恢道。
苻辛夷:“你是不是吃多了?”
“你喜不自禁?不敢相信?”
“怎么相信?”
林恢想了想:“找块砖头把自己拍晕?”
“……”苻辛夷顿了顿,脸色有些泛青,“你脑抽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我忍你很久了,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林恢扭头看他:“上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苻辛夷当然不会觉得他这句话单纯就是为了道歉:“你想如何?”
“我最近去了金粉商会,能买的东西不多……”
苻辛夷了然:“要钱就直说,哪那么多废话?”
“……不是,我是说我给你拍了一套兵器图谱。”
苻辛夷咬到了舌头,半眯着眼,心情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甚至怀疑自己没睡醒。
林恢见势不对:“哎,别扔别扔!扔了还要找个无人的时候捡回来,多麻烦?”
啧,一不小心就把真话说出来了。林恢斟酌着再要开口,忽然脚底往下一坠,他心里“突”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地面竟然坍塌了,两个人稀里糊涂地摔下去。
大约三四个呼吸,满耳都是风声,睁不开眼,他顺着本能飞快地运转气息,没料等待他的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明晃晃的冰层,脚着地的一刹那“呲溜”滑远,就再也收不住了,一滑到底,整个人拍在墙壁上才停下来。
林恢就那样平躺着,脑袋懵然,身体严严实实贴着冰面,寒气扎上来,又刺又麻,他半天没翻得起身,只能苦笑。
放眼望去,四壁都是厚厚的冰,只有很晦涩的光线从那个塌坑投射下来,行成一种雾气和月光的感觉。林恢爬起来,赤月骑士和其他人还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落了一阵。
谁都没想到整个月下垣的下方居然被挖空了,藏着一个巨大的冰室。穹顶很高,四周无处着力,首先排除了用轻功跳上去的可能性。
林恢双腿颤悠悠地顺着墙壁行走,凝在空气里的寒意冻得他肌肉都僵了。
“苻辛夷!”
“哎!!”
林恢放下心来,缓缓摸到最近的一个灯台,点了四次才点上。
冷,除了冷还有刁钻入骨的疼痛。
忽然爆出的一朵橙黄显得那样单薄,只能照耀十来步,整个冰室每隔十来步都有一个同样的灯台,一只延伸到目所不能及的深处。
好在苻辛夷摔得离他不远,搜一圈便找到了,那小子正揉着脑袋上的包骂骂咧咧。
不知道为什么,林恢看到这幅模样反而“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下一秒就看到他面色不善,连忙闭上嘴。
“你笑个屁!”苻辛夷恼道。
林恢:“你听到了?”
“没听到。”
“……”
“你肯定是在笑。”
于是林恢就不装模作样了,一次笑够了才想起过去扶他一把。
二人通过扔铜板的方式选了个方向,朝冰室深处走去。赤月骑士粗重的喘息声一直远远近近,勤勤恳恳地陪伴着他们,四个蹄子也不见得比两只脚轻松。
难以数计的赤月骑士在地上滚咕噜,只要没及时站起来,多留一会儿,冰面就烫出一个凹口。
但总共就这么一条道,周围有这么多探路的,也就没必要燃灯了。他们把剑插到冰里,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空间很大,声音很散。
林恢通过说话来发散压力:“这应当是陈年密室了,为何会突然塌陷?”
“不知道。”苻辛夷说。地道里没有水流过的痕迹,墙壁非常干燥,可见若非有不速之客闯入,这些冰已经固死了,很难自行融化。
再猜的话,无非是人为破坏了冰层,掘松了上层土地,赤月骑士潮恰好经过,将它踩塌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恢换了个话题:“想想看这密室能做什么用?”
“贮兵……粮吗?”看这个容积,其实贮兵正合适,在月下垣培养一支神出鬼没的伏兵,城里多设几个出口,放在隐蔽处。但此间温度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他又加了个“粮”字。
“兴许是大型灵兽的巢穴。”
“萧无妄这么通融?”苻辛夷笑。
五六步之后,头顶又传来“喀嚓嚓”的异响。
林恢拧紧了眉:“快走!”
陷坑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这阵声音意味着附近冰层的裂缝在扩张,坍塌还要继续。要是穹顶整个垮下来,他们一定会被砸死。
苻辛夷连忙半蹲下身子,双手拄住剑,像划船似的使力。地板不知不觉换成了一种白色材料,虽然也很光滑,但比纯冰要好踩。
再往里走,十几支火把汇成光辉,映照着前方——视野中出现三道平行的深沟,比墓葬坑大上许多,巍阔壮观,阵阵潮水拍岸声从陡峭黑暗的沟底传上来。
一个人正在和赤月骑士打斗。
沟壑之上,赤月骑士发挥了机敏矫健的好处,它们四条腿直直的向下伸,身体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弧线把自己弹出去,划开白蒙蒙的气雾,幽灵一样影错的光线瞬间投射到那个人身上。
“是三师弟!”林恢道。
六头五十年以上的赤月骑士。萧璘长剑平握,侧耳凝神,专注地听着阵阵风息,意识仿佛超脱到整个战圈之外,在空中俯瞰,赤月骑士如何穿梭如何攻击都在心中画出清晰的影子。
又一匹人马冲将上来,他侧身一翻,兔起鹘落间施施然一脚点在数丈之外。
他闪开了,黑暗中一声惊慌的怒吼,萧璘不禁屏住呼吸,那之后是无比急躁凄厉的滚动拍打的声音,不过没几下就结束了,伴随着尖叫投入深渊水流。
萧璘轻吁一口气,垂下几滴细汗来。虽然赤月骑士的速度远不如暗器流,但躲得过不代表打得过,他现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自乱阵脚。
嗖——!
半空里突然窜过一颗流星,萧璘根据经验判断这次没有威胁,但那破风之物来势太快,本能促使他猛地猫腰,方一蹲下,一只人马喷着血在他面前倒下了,黏乎乎的液体溅了一头。他心里一阵哀嚎,周围又是干干净利落的“噗噗”几声和重物倒地声,一连串声音毫无间隙,萧璘睁开双眼,他的两位师兄像是神祇从天而降,披着血色战衣就这样来到他面前。
往左一看,大师兄用温柔而关切的眼神注视着他,往右一看,二师兄嫌弃地对他伸来了一只手。萧璘动了动嘴唇,那一刻的滋味无法言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师兄弟三人难得聚首,一撩袍摆,就在冷得扎屁股的大理石凳上坐下了。赤月骑士群坠在远处,踱着蹄子你一眼我一眼地剜过来,默然哀怨。
“这是我老爹的练功房。”萧璘穿着一件松霜绿色的薄袄,鼻头红红的,面目倒还清爽,带着一抹月牙儿似的微笑。
他老爹又不是他老爹。林恢心中怜惜:“是萧教主把你关在此地?你呆了多久?”
“一月有余。”
林恢一凛双眸,萧无妄还不放他出去,怕是要亲自确认他的“死亡”。用什么办法?下毒?塌方?想让轮回引不起疑,总要做得像个意外吧。
正冥思苦想之际,萧璘起身搬来个箱子,手掌探进去一摸一摸,没一会儿,寻出一只布包,面带喜色地揭开,却是几只酥脆糕饼,浸着香汁:“这是沧海教特制魔鬼辣椒饼,驱寒暖身,师兄尝尝吧!”
除此之外,箱中符篆、凿头、铁铲、麻绳等物竟是应有尽有,活脱脱一个百宝工具箱。
萧璘道:“这一个月来我融冰松土,眼看就能逃出去了,没成想冰室先一步坍塌。”
林恢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应证,果然是有人先破坏了冰室的顶部,否则他们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你可有办法接近顶部?”
“之前是将一只尾端系绳的锚爪固定在上面,我只需攀住绳头,便能爬上去了。”
听众两头雾水:“锚怎么上去?”
“飞镖插在墙上垫脚,用轻功送上去。”
妙啊!听众再问:“哪里来的这些工具?”
“送饭的时候,丁叔悄悄给我的。”
现在整片冰顶垮掉了,工具都不知掉落到何处,显然再走这条路,还不如直接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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