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恢正要说话,忽然感到一团硬戳戳的东西撞了上来,呼哧呼哧地散发着热量。未等反应过来,就听一声高亢通天的咆哮,人一下被掀翻在地上。
他用力一撑地板,赤月骑士没等他坐起来,速度奇快就像凌空飘浮一样撞了过去,林恢眼前一黑,身体各个地方传来散架似的剧痛。
那畜生原打算临门一脚踢他脑袋的,没想到过来时打了滑,只蹭到他左肩,然而这一下也是要命的,他瞬间飞出去十米,头朝下直直地栽向沟里。
“师兄!”萧璘猛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手一捞,抓到一条腿,对方的体重带着他往下一沉,紧接着腰间搭上一条软绳,苻辛夷在岸上把他们两个给扯住了。
现在的状况是,林恢倒悬在深沟上方,萧璘抓着他的腿,已经滑到沟的边缘,勉勉强强还沾着地,感受到阵阵扑面而来的风声和水声,仿佛身在黑暗的冬夜;苻辛夷则一手拉绳,一手握着重剑插地,用力到牙都要咬碎了。
阴风策策,寒气萧萧。
那只赤月骑士却是想为同胞报仇,一见萧璘挺住了,毒从胆边生,一撅蹄子,准确地踢在他腿弯上,萧璘惨叫着跪下去,额头落下潺潺冷汗,重剑不堪承受其力,竟然动了动。
他咬牙翻身,避过一记飞踏,拔剑刺去,迎着赤月骑士的腿关节,留下笔直的划痕,渗出血来。
人马暴怒,扬起劲蹄一阵踢打,萧璘发出闷哼,翻滚搏斗,目色逐渐充红,忽然撤了剑,袖中抖出暗器,挥手一掷,用了十二分力气。只见森白一道,迅若光电,直指人马腹下。
一镖得中,再接再厉,三镖齐发,寒光流闪,居然避无可避,通贯入同一处。那人马摔翻在地,四肢抽搐,气喘不止。
萧璘连忙抓住绳子往上爬,他一条腿受了很重的伤,稍稍一动就觉痛极,只得拼死拖着,短短几步,脑子里全是空白,眼前更是漆黑。
后面的事,因为昏昏沉沉就记不大清了。仿佛大师兄背起了他,仿佛他们从沟壑的上方经过,二师兄跑前跑后,又要探路又要断后。仿佛后来找到了暗门,但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打开。
“如何?”三只脑袋凑上前,眸光灼亮,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那道灵力钻入阵中,只转过半圈,便又平静地消失了。华英摇摇头:“你继续说。”
宋煜顿了顿,继续背诵阵法要略。
林恢和苻辛夷一左一右,持剑护法,以防这道门背后等着的是魔教弟子,冲进来一网打尽。
这是整个冰室唯一的出入口,之前二十三道禁制连环都被华英悉数破解,唯独最后一套阵法,应是某位逍遥门前辈的手绘作品,连宋煜也瞧不出门道,而阵中运转的灵力出自萧无妄本人,又比寻常更加不同。
所以现在华英负责破阵,宋煜临场指导,就像文科考试,管它是不是凑字数,只要搭着一点边的东西都说出来。
撇去一干垃圾信息,华英居然耳聪目明,渐入佳境,进退有章行有法,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形越来越快,衣袂舞动,漫影如飞,飘忽若云,转眼间,只听那扇白玉石门“喀”的一声,弹开了一条缝隙。
光倾泻而入,月色柔静,和风拂面。
外间安静得不像话,让人很不习惯。月光洒落在洁白细腻的沙子上,仿佛铺满了延绵白雪,一色无尘。
银沙湾。看到这个地方,宋煜的眼神有些恍惚。
“先找个大夫吧。”林恢托了托背上的人。
华英说声“去去就回”,影子一闪,没过多久,拉来一位老大夫。
去城中才知道,赤月骑士潮已经平息,留下一地折断枯腐的衰草和触目惊心的肉糜,大夫正是紧张稀缺之时,这一个是她遁入万军丛中抢来的。
“得罪了。”林恢星眸微垂,满面尴尬之色,拱手道罪。
老大夫不敢不从。萧璘平躺在地上,周身裹着林恢的外套,一阵风过,却像一片簌簌发抖的雪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夫扒开他的衣襟,处理完伤口,神情略显踯躅。
众人看到大夫只顾眯眼皱眉不语,心里慢慢地沉下去。
“他怎么样?”苻辛夷将大家的神情尽收眼底,背影僵直地站着。
大夫缓缓摇头:“老夫只能替这位公子暂时止血,他的伤口被赤月骑士的炎灼之气感染,很难愈合,只怕……”
闻此言,苻辛夷面目带煞,手握剑柄,鏦鏦铮铮。华英虽然站得笔直,两片冷眸状似无异,身侧却如倒春寒流,沁彻心骨。
“可有办法克制这炎灼之气?”林恢急忙问。
“老夫自当尽力医治,不过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萧璘的情况不容乐观,包扎以后仍未醒转,反而发起了高烧。两个时辰后,华英从联军新建的营地出来,满世界寻易如遥。
走到旧城墟时,一阵大风刮来,好似夜晚霎时间就过去了。古老的哨楼边,秃枝的寒鸦树,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挂着黑漆漆的鸟巢,不知灌进了多少沙。
一道人影静静地立在树下。长发微卷,荡漾在脑后,藏星的黑眸投来视线,欲言却又止。
他带着一把白色的剑,手指无意识地从剑鞘上划过,简薄的衣裳随着风飘动。华英心里陡生预感,走过去的脚步不由滞了。
她小时候,从明先生手中接过凤游剑。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转眼十几年过去,当金寒在这朦胧的天色下转身看来,在几步之外向她托起尽欢剑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初冬,想起了贴在指尖的炙热温度。
华英恍惚地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就像踏在不平稳的沙丘,整个世界都是流动的影子。短短的几步路,手指缩拢又松开,最终还是僵硬地覆在了那把剑上,目光定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某个细微的跳动发生了共鸣,仿佛一个带着温度的灵魂对她微微地笑了笑。
金寒剑眉微动,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又神色凝重地思虑良久,最后不得不开口:“他二人的灵体都附着在尽欢上……”
华英安静地等待着后话,眼波依旧平静。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五官别扭地摆出难看模样:“……用五圣兽的灵力封住了。”
一道灿红的霞光终于破晓而生,撒了漫天火云,这秾艳似火的朝霞染了一身。她低下头,衣裳飘摇的光华牵走了她的心神。
半晌,只听她道——“我知道了。”
她心里早有预感,萧无妄一生桀骜,能够让他乖乖束手就擒的就只有明玉了。
时隔二十年,他们两个终于团聚在尽欢剑中,同生共存,并且永生永世针锋相对,不得开解。
这也许是两个不知妥协的人斗了这么久,唯一能够让双方都“满意”的归宿。
只是,她还没有好好告诉那个人,自己有多么舍不得他。
坐山城下,中、西路军历经万难后终于合并,对抗叶蓝微为首的八万魔教兵团。
从前天开始,月分秋的兰心堂也加入战斗,用恶水豢养毒虫,一毒惊四方,将联军的战线又往后推了六百里,情况危急。
这些毒虫不畏火不畏水,涌在一起像低气压一样笼罩下来,尽管联军从上到下穿着厚厚的武服,戴着头盔蒙着脸,它们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眼球,扑入河流中污染水源,其凶悍刁黠程度令人发指。
“灵犀快点把你那破宿神木扔了!扔远一点!!”
楚望扯嗓子咆哮,恨不得掐着灵犀的脖子晃出她脑袋里的水。
就在不久之前,灵犀想出了一条并不高明的计策——用宿神木招鸟类来治理这些虫。
起初来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黄雀,捉虫是一把好手,可惜没吃上两口就毒死了。之后总算有高级不怕毒的鸟被吸引过来,战斗力巨大,狠狠挫伤了月分秋的气焰。事情发展到这里都没出现什么问题。
但他哪里想得到,因为傍着联军又有吃又有喝,不用特别出去寻找资源,风声一走漏,马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一大批鸟类举族迁徙过来,食物就有点不够了。
于是众鸟开启了地位宣示之战,大打出手,就连军队睡觉的时候,也会被头顶和床侧突然响起的一道惊雷给震醒。睡不好觉的联军格外暴躁,把魔教当成沙包发泄。事情到此时也……还能够忍受。
鸟群还在持续庞大中,很快塞满了整个营地,在几顶精钢做的帐篷被压垮之后,联军决定移营,但问题又来了……军队一动,鸟群也跟着动,拖家带口、浩浩荡荡,乱糟糟,唧唧喳,导致联军移动到了哪里,魔教不用探子就能知道,对着地形图一比对,连他们的营地分布都能推测一二。
当然,追随而来的不止有那些只顾争夺地盘、绝对不伤及无辜的瑞鸟——还有以人类为食和带来厄运的凶鸟。
楚望脸都绿了,看到两只蛊雕俯冲下来,把人像拢小棒一样拢在一起,积成一大捧抱上了天。
他不得不拽着灵犀暂且脱离组织,把绝大多数鸟类引走,至于那些对人肉还恋恋不舍的吃货……还是请他的同事自己解决吧。
在这东躲西藏的三个时辰里,楚望已经跑得要绝望了,天上的翅膀层层相叠,片片相连,在它们的盘旋下地面出现不稳定的上升气流,一定要揪着树枝、抱紧石头才不至于站立不住,飞上九霄。而灵犀还没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放弃这作大死的“驱虎吞狼之计”。
“你还要考虑多久啊?!灵犀大人,为了除魔大计、为了联军安危、为了咱们城主、为了天浪城的男女老少也为了陪你出生入死的我这条小命,你睁开眼睛看看天好不好啊,现在不是展示定力的时候啊!”楚望哀嚎不止,仿佛看到一条黑到极致的路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一路上尽是黑暗不详的未来。
灵犀听赛没听,一直闭着眼睛碎碎念:“一下子招太多了,能不能控制数量呢?对了,之前不要只扯一小截,应该把整枝宿神木都带上,直接招一只鸟王级别的,其他鸟就不敢再来了。”
她从控制数量研究到影响力范围,再到不同级别的鸟受到吸引的时间,这期间楚望只想把她连人带木头用弓弦发射到敌营里去算了。
因为逃跑和之前某些术师的驱赶激怒了鸟群,他们蹦哒的空间正被雷鹰和鹏鸟联手打压,炮弹大小的雷电球在脚下碾出丈许宽的沟洼,气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乱之中飞隼也壮了胆,每啄一口都能带给他不同的感受。
楚望只好继续往山坳里钻,路线越来越深,越来越绕。
两只蛊雕似离弦的箭一般降落在地上,正好挡住前面的分岔口,双目直勾勾、馋滴滴,楚望自然知道自己在它们眼里散发着食物的芬芳,一下子哽住了。
蛊雕挥挥翅膀,风压把他带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往后连翻了几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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