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手机屏幕亮起,部门群的讯息跳了出来。
王经理:【@全体成员老地方,一个都不能少。程阅,尤其你啊,别又找借口。】后面跟着几个同事复制粘贴的、嬉皮笑脸的表情包。
程阅嘴唇紧抿,未作回复。他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动作间,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从衬衫领口滑出,末端系着一枚深褐色的桃木小剑,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圆润。
“啪嗒!”
玄关的灯应声而亮,白光凛冽,瞬间刺破了满室的黑暗。
程阅的公寓不大,陈设极少。米白色的墙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幅卡通画。亚麻色沙发贴在角落,上面放着一个紫色茄子玩偶。略显突兀的是原本放电视的地方,放着一块白板,上面写着妹妹程曦给他布置的“作业”。
“哥哥,你这已经不是内向了,用我同学的话讲叫……叫社交障碍。”
“我给你布置作业,记得完成后拍照发我!不准敷衍。”
起初,程阅对妹妹的讯息置之不理,程曦便每隔一小时打来电话,执着地追问进度。到底是拗不过她。程阅最终应承下来,答应有空就向她汇报。毕竟,程曦是这世上唯一还会主动关心她的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白板上:
1. 上班期间主动和同事说两句话。
2. 自己做一顿晚饭。
3. 吃完饭去外面散散步。
程阅想了想,早上同事跟他打招呼,他回应了。下班时对着隔壁说了“再见”。虽然无人回应,但话语终究是吐出了口。
于是他拿起红笔,在第一条后面,方方正正地画上了一个“勾”。
拍照,发送,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豫。
阅:【等会要去团建,就不做饭了。】
发完消息,程阅迅速换上一套休闲装,将换下的外套一丝不苟地挂在门后钩子上,接着检查了家里所有的门窗,甚至连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片朝向都仔细调整过,这才转身出门。
程阅。他活得必须比别人更小心翼翼。
程阅,八字轻。
不是形容词,是命格上的判决书。
五岁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一次意外,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鬼魂”。
W市的夜晚,是被烟火气点亮的。烧烤摊、大排档、钵钵鸡、小龙虾。人们坐在桌旁谈笑风生。
程阅微低着头,脚步有些急促,跟每一位行人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
一段纯音乐响起。
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将将他注意力拉回。程阅看了一眼:王经理,他直接挂断。
点开微信小组群,发了三个字:马上到。随即按灭了手机屏幕。
今晚,注定不太好过。
他抬手,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捻转胸口的桃木小剑。冰冷的木质与温热的体温在掌心交织,带来一丝微薄的安定。
“叮咚~”,电梯门缓缓开启,程阅步入了那片霓虹闪烁、人鬼混杂的KTV中。
“程阅来迟了!自罚三杯!必须的!”程阅刚推开包厢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着烟酒气的浪潮便扑面而来。
王经理眼尖,立刻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嚷嚷着,引得其他同事也跟着起哄。
程阅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走到角落的空位:“经理,我酒量不好……”
“哎!扫兴了不是?”王经理肥胖的身体挤过来,一把揽住程阅的肩膀,浓重的酒气喷在他脸上,“程阅啊,不是我说你,团队活动每次都来这么晚,是不是不把大家当自己人?这三杯,不光是罚酒,更是‘诚意酒’!喝了,咱们就是好兄弟!”
旁边有人立刻倒了三杯满满的啤酒推过来。浑浊的泡沫溢出来,在玻璃台面上蜿蜒流淌。程阅看着那金黄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涌。他知道躲不过,沉默地端起第一杯,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滑过喉咙。
“好!痛快!”王经理拍着手,又指向第二杯,“继续继续!今晚不醉不归!”
一杯,又一杯,程阅感觉脸颊开始发烫。周围同事们声嘶力竭的歌声、骰子撞击的脆响、暧昧不明的交头接耳,在光影陆离中扭曲成一团。
第三杯被硬塞到手里。王经理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拿了瓶洋酒,不由分说地往程阅的啤酒杯里兑了一些:“来来来,给你加点料,‘深水炸弹’,这才够味!”
混合着酒精的怪异气味冲入鼻腔,程阅的手指微微收紧。在周围一片“喝!喝!喝!”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中,他闭了闭眼,仰头将杯中那混合着勉强与无奈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焰瞬间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
“......我去趟洗手间”程阅推门,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身后传来王经理的大笑和同事不明所以的嘲弄。
冷水反复拍过脸颊,试图驱散酒精带来的晕眩和包厢里黏着的闷热。镜中的程阅脸色苍白,眼底是惯有的疏离和一丝难以融化的疲惫。他深吸几口气,胸腔里翻搅的不适感稍稍平复。
今晚,果然不太好过。
“小、小妹妹……别、别走啊……”走廊拐角处,一个男人大着舌头,声音含混不清,一只手撑在墙上,将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女生困在他的阴影里,“陪、陪哥再喝一杯……哥跟你、跟你投缘……”
女生显然吓坏了,双手紧紧抓着托盘挡在身前,身体紧贴墙壁,试图从旁边溜走,却被男人另一只胡乱挥舞的手臂挡住。
“对不起,先生,我还有事……”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几乎被走廊另一头传来的“高音”声吞没。
“什、什么事……都、都是朋友!”男人不依不饶,甚至试图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来嘛,就、就一杯……”
走廊里有其他包厢的客人经过,但大多只是投来匆匆一瞥,便事不关己地快步离开。在这种地方,明哲保身是默认的规则。
程阅的脚步顿住了。他本能地想避开这种麻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转身离开。他甚至可以轻易地绕道,从另一侧安然返回包厢。
但,那女生和自己妹妹年纪相仿的脸上,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像一根猝不及防的细针,刺破了他习惯性包裹起来的冷漠外壳。
“……”程阅抿了抿唇,指尖在裤缝边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那醉汉的手快要碰到女生肩膀的瞬间,程阅迈步上前。拉住醉汉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浑浊的空气:
“你好,803房间加一份果盘。”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公务。
醉汉一愣,布满血丝的眼睛困惑地转向程阅:“你、你谁啊?捣什么乱?”
小女生也愣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应道:“啊!好的!我马上过去!”她感激地看了程阅一眼,趁机从他身侧的空隙飞快地溜走,脚步仓惶,头也不回。
“哎!别走啊!”醉汉还想阻拦,程阅却稍稍挪动身体,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阅身形不如对方魁梧,但站得笔直,那种沉静甚至带着几分冰冷的姿态,反而透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屏障感。
醉汉骂骂咧咧了几句,念叨着:“干这行不就是出来卖的”之类的污言秽语,见程阅毫无退意,最终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地朝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
走廊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程阅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他并不习惯这种强出头的场面,垂在身侧的手掌甚至渗出些许湿冷的汗意。
今晚,似乎意外完成了一项计划之外的、更耗费心神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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