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水流声淅淅沥沥,程阅在厨房清洗碗碟。
沈烬罕见地没有飘在一旁絮叨,只是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逐渐失去色彩的琉璃盏。
程阅擦净手走出来。沈烬的轮廓比往常模糊了许多,客厅的灯光似乎能轻易穿透他的身躯,边缘处泛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透明感。
“不舒服?”程阅走近,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
沈烬抬头,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惯常的、让人安心的笑容。“没有~”他的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清亮,带着点被稀释后的飘忽,“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程阅沉默地看着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白天会议室里,那盆骤然坠落的绿萝和那把被无形拉开的椅子。一些零散的、关于魂体模糊记载,此刻清晰起来。
是因为他。沈烬是为了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虚弱。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然走到沙发旁,在沈烬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自然。
“咳~”手指从鼻尖移到脖颈,程阅抬手,解下了脖颈上那枚从不离身的小桃木剑,轻轻放在一旁。
熟悉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渐渐围拢过来,他没有在意。程阅侧头,目光落在沈烬那双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的眼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八字轻,阴气重。你靠着我……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烬猛地怔住,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他看了看程阅,又看向那枚被搁置的桃木剑,眼眶周围好像有点酸涩。他没有犹豫,像靠近神明般,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程阅的肩头。
一股微凉的、似有若无的气息萦绕而来,并不刺骨,反而像干涸的溪流终于触到了细微的水源。沈烬能感觉到,那种让他恐慌的消散感,似乎真的停滞了,甚至有微弱的凉意,正缓缓回流。
“真的……有用……”他低声呢喃,一时忘情,下意识就想伸手环住程阅。
然而,他的手臂消失在程阅的身前!
“!”
程阅浑身猛地一僵!感觉到一股直抵灵魂的寒意,像一块寒铁直接烙在了灵魂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与被侵略的不适感。
沈烬惊慌地缩回手,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程阅本能地向后避开些许,呼吸微促,强自镇定地低声命令:“坐好。”
沈烬立刻蜷缩到沙发角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好,连声道歉。
程阅没再说话,指尖轻颤。或许是摘下桃木剑后更容易疲惫,也或许是精神松懈下来,他竟举着手机,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沈烬凝视着他熟睡的侧颜,眼神复杂。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瞬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简单的触碰!
他的时间,或许真的有办法可以延长。那未竟之事真的能完成了……
他看着自己逐渐清晰的手,陷入沉思。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唇边绽开一抹无奈又释然的微笑。
“算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总不能……真的连累你。”
沈烬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侵略,而是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如同托举月光的方式,将程阅稳稳地抱了起来。
程阅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他将程阅送回卧室的床上,仔细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停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
月光如水,温柔地铺洒在程阅安静的睡颜上。
“晚安,程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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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程阅在一阵绵密的无力感中醒来的。
身体像被浸透的棉絮,沉重而酸软。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眼前晕开模糊的光斑。他躺着没有动,感受着自己灼热的呼吸。
程阅:明天就是周六了........
他闭眼挣扎了会,终究还是起来了。客厅安静得过分,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飘过来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也没有早餐的香气。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束中无声浮动。
"沈烬?"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单薄。
没有回应。一种微妙的失落感轻轻掠过心头,像羽毛扫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强撑着整理好自己,看着没有关上的纱窗门沉默片刻,直接出门。
到了公司,不适感愈发清晰。视线时而模糊,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勉强支撑到午后,他终于向主管请了假。
回到公寓楼下时,夏日的阳光白得晃眼。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沙发上。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化妆品香气。
"醒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问。
程阅勉强撑起身,光头邻居林旭泽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的游戏手柄还亮着灯,电视屏幕定格在某个激烈的战斗画面。
"在楼下看见你晕倒了。"林旭泽放下手柄,语气平和,"想叫救护车,你一直说不去医院,只好先把你带回来了。"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杯和糖果,"喝点水?你脸色很不好。"
程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道谢。他环顾四周,这个一居室堆满了画板、乐器、各种器材和动漫模型,凌乱中透着鲜活的生活气息,与他那个“样板间”截然不同。
"那不打扰了。"程阅作势要起身。
"别急啊。"林旭泽站起来,"都晕倒了,肯定是没好好吃饭。我正好要做饭,一起吃点?"他咧嘴一笑,光头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程阅正要拒绝,一股浓郁的番茄炖肉的香气从厨房飘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程阅:"......"
林旭泽笑了:"看来你的胃比你会说话。等着,很快就好。"
最终程阅还是留了下来。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旭泽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歌,与那副略显凌厉的外表形成奇妙的对比。
饭菜刚上桌,还没动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旭泽!开门!"
林旭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过去开门,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外,脸上满是戾气。
男人一把推开林旭泽,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钉在程阅身上。
"好啊,才离开三天,就这么迫不及待了?"男人的声音尖利刺耳,"你TM就这么缺人艹?"
"我们分手了!"林旭泽气得眼睛发红,"我找谁关你什么事!"
"分手?我同意了吗?"男人伸手就要去抓林旭泽的衣领。
程阅起身,大步向前。他比男人高了半个头,常年冷脸养成的气场此刻全然释放。他轻轻将林旭泽护到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不速之客。
"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程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对方的叫嚣,"你现在是私闯民宅。"
他的视线掠过男人敞开的公文包,里面露出印着校徽的备课本。
"你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到学校吧,徐老师?"
"徐老师"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男人的气焰。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悻悻离开。
关上门,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锅里的番茄牛腩还在咕嘟作响。
林旭泽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光头:"抱歉,让你见笑了。"
程阅摇摇头:"检查一下家里,特别是卧室和客厅,可能有监控。门锁最好也换掉。"
林旭泽愣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难怪他总能知道我在做什么......"
"嗯。"程阅应了一声。
林旭泽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脸,笑着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程阅一顿,扫码加上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推开门,屋里一片昏暗。他正要开灯,目光却捕捉到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的、有些模糊的身影。
沈烬蜷在沙发角落,听见门响便抬起头。月光淡淡地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映得愈发朦胧。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光,静静望着程阅。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你……今天没有戴桃木剑。"
程阅微微一怔,手指下意识抚上空荡荡的颈间。这才想起早晨精神不济,竟忘了将茶几上那枚小剑重新戴上。
"我想靠近你,"沈烬的声音更低了,"可一靠近你就皱眉,我只好躲远些。桃木剑我碰不得,只能等着你自己戴上。"他的身影随着话音轻轻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被风吹皱。
"早晨回来时你已经出门了。等到傍晚还不见你回来,我就……去公司寻你,可你还是不在。"他说得越发委屈,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程阅静静听着,走到茶几前拾起那枚桃木小剑。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驱散了周身若有若无的阴冷,也让昏沉一整天的头脑清明了几分。他将红绳仔细系好。
几乎在戴上的一瞬间,沈烬怯怯地飘近,在他身旁停下,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确认无误后,轻轻松了口气。
"明后两日我休息。"程阅忽然开口。
沈烬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你还有什么心愿,"程阅的声音依旧平静,"趁这两日。"
沈烬怔住了。这是在……主动要帮他完成心愿?
他低下头,良久,才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那……我们去城西那家蛋糕店?我想去看看。"
程阅目光微动,想起今日林旭泽的相助,正好需要回礼。
"好。"
沈烬开始细细描述那家店的招牌点心,声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轻快。
夜色温柔,一人一鬼,一个静静听着,一个细细说着,约定着明日的行程。
临睡前,程阅照例巡视各处。走到厨房时,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垃圾桶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惊觉,自沈烬来后,他再未亲手丢过垃圾。
他转身望向客厅。沈烬正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月光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寂寥。
"程阅,都检查完了?"沈烬回过头,脸上漾开温软的笑。
"嗯。"程阅的视线落回垃圾桶,"垃圾,是你处理的?"
沈烬轻轻点头:"顺手的事。"他说得云淡风轻,不见半分刻意。
程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深夜的小区,监控摄像头静默工作,一个垃圾袋从空中飘过,以自由落体的姿态,精准落进垃圾桶……
沈烬:"......这个小区监控很多。"
沈烬立即会意,唇角弯起一个理解的弧度:"我明白。都是在凌晨三点后,寻监控死角做的。"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不会有人发现,你要是不放心,下次我就不做了。"
"嗯。"程阅应了一声。沈烬难得这般沉稳,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晚安,程阅。"沈烬重新绽开笑颜,身影渐渐淡去。
程阅走向卧室,关门时脚步微顿,极轻地回了句:"晚安。"
门扉轻轻合拢。客厅里,沈烬重新在沙发上显形。几乎瞬间,他脸上那抹温软的笑意如烛火般熄灭。
他缓缓向后靠去,背脊挺得笔直。明明是半透明的虚影,却莫名透出几分锐利。脸上再无表情,唇线抿得平直,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静如寒潭,深不见底,隐隐透着冷冽。
月光流淌过他虚幻的身形,非但没有增添柔和,反而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茫,似在回忆,又似在审视着什么。
"对不起,程阅……"一声轻叹消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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