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钱的考虑

“小桃,忙着没?”

“不忙,姑姑。怎么了?”

“没事没事,都好着呢。”姑姑急忙说。

好几年了,季桃和姑姑创建并熟悉了这种对话。“都好着”意思是:爷爷奶奶身体还行,心情上至少也没变得更差;那个一方不会主动提起,另一方不得不提时、小声咕哝一句“你爸爸”的人,仍在正常服刑。

“什么时候上班,还回来一趟吗?”姑姑问。

“不回了,七月二十就去上班了,学校这边还有些事,来不及回去。”季桃只在寒假回舅舅家,年初三去探望爷爷奶奶。几个暑假,她在外面不停打工,没回过家乡。

寒暄几句,姑姑说:“我是来问问你,小萱想申请助学贷款,我怕她被骗了,你懂不懂啊?”

小萱是姑姑家的表妹,在外地上大一。姑姑家不富裕,因为要照顾爷爷奶奶,姑姑没法好好上班,全靠姑夫一人以及爷爷奶奶的一点儿退休金,爷爷奶奶的积蓄,大概全赔给受害人一家了。

对爸爸的“养育之恩”要不要报,季桃有明确的想法,但是,她不能忍心对爷爷奶奶不闻不问。小时候,她和他们生活过几年,童年的快乐她还记得很清楚。

姑姑缺钱就是爷爷奶奶缺,不能不管。

季桃说:“我也不太懂,反正不要办贷款吧。只是学费生活费的话,我这里有钱。我先转给她一万,下个月再转些。”

“不不,姑姑不是问你要钱。就是问问看怎么一回事,几万块还拿得出……”

“不是,姑姑,我马上上班就能领工资,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么多。”

季桃好容易说服姑姑暂且接受。挂掉电话,她联系上表妹,转了钱,向后倒在床上。

真奇怪,昨天竟会为完成答辩高兴,怎么不想想,毕业了,再没有“上学”可做借口和庇护,很多问题会排山倒海而来。

不光有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上大学前几年,她一直住舅舅家,这份情难道不还?

还有妈妈。虽然妈妈嘴上不说,但她在澳大利亚肯定不容易。刚出去时她干导游,带了几年团,后来进了一家图书出版公司,妈妈喜欢这份工作,也算是做回了“本行”,其实出版业辛苦程度并不比导游低:手里没有大作家资源,只能不断发掘新人,想尽办法策划畅销书——中国人在澳洲“文化界”打拼的艰难可想而知。妈妈并不老,但也快五十了,以后该自己操心妈妈,不能再反过来让妈妈操心了。

妈妈不也说着玩似的对她推心置腹过吗:“季桃,你将来不一定非得结婚,假如要结,一定得有经济基础才行,可别被那种样子漂亮,又穷又多心眼的给骗了。”

邹巡算哪种人,长得好,穷?反正他肯定没太多心眼,至少,季桃相信,邹巡对自己是死心塌地的。

不是说,男人的钱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照这样看,邹巡的一颗心差不多全给她了。即便还只是实习员工,邹巡的薪水其实并不低,他又是生活简单的理工男,不抽烟不喝酒不赌球,不太在意穿着打扮,也就是付房租和买几件电子产品,本来是能剩下不少钱的,而且他之前还工作过几年,应该略有积蓄。但穷神总能找到法子上身——给你安排个女朋友吧,把钱花在女友身上,天下太平。

比如,女朋友回老家坐飞机,必须是商务舱,坐火车,坚持买一等座,她出门想乘地铁?不行,打车——“别在地底下被人乱挤,堵车的时候可以听歌玩游戏。”

比如,手机平板笔记本都给女朋友买最新最好的——“你要画图,用破电脑太影响效率。”

比如,送女朋友很贵的护肤品——“有用,你看你现在越来越漂亮了。”这就叫专攻薄弱的地方——都夸她变漂亮了,让她怎么狠下心说“不要”?

约会时吃呀玩呀的小花销不必一一列举,就算不约会,还不得给她买些零食、水果?——还不能只买一个人的,同舍室友都得兼顾到,这样,人家才会帮着说好话。

二十七八的邹巡,账户余额总是在小五位徘徊,该怪谁呢?

有时,季桃甜蜜又苦恼,想说“别买了”,但无论她绕着弯推辞还是直接拒绝,邹巡都会不高兴。他不是那种嘴皮子厉害,总是振振有词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尤其不爱说话——仿佛侠客赌气,不肯飞出宝刀。只是他目光锋锐的眼睛会陡然变得沉静,分明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

“钱随时可以赚。”他就这一句话。虽没有说到明处,但藏在后面的意思季桃能够明白:女朋友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万一她在物质上受委屈,跑掉,找更有钱的男朋友,怎么办?

唉,假若她真的只看重物质,在碰到他之前,她早就有男朋友了。可是,能说她不看重物质吗?她的虚荣心重得很,要男朋友帅气、聪明、肯花钱……她什么都想要。

是啊,没有钱万万不行。财富这种东西,只能先拥有,再去满不在乎,她从来没拥有过,还想尝尝滋味呢。

那些以后再说,眼下,马上就毕业了,该如何?

季桃心乱如麻,今天早晨,邹巡和家人通电话时的几句话又响起在耳边。

其实,说邹巡“穷”,是和那些真正的富人比,在普通人当中,他家里条件应该算是还行的——从邹巡平时生活习惯看得出来。他有个亲哥哥,父母和哥哥都在美国——可能是哥哥定居后,把父母接去了,他的哥哥似乎挺能干。用邹巡的话说:“我爸妈和我哥在一块儿,他们懒得管我,也不让我管他们,有我哥呢。”

就只这些了。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愿意早早成家的?特别是谈校园恋爱,双方均心知肚明:若毕业后打算留在大城市打拼,结婚前且还有的考验呢,不急将对方家世打听那么细。她这边含含糊糊,邹巡也不怎么多讲。反正,她能感受出,邹巡在一个正常的中等家庭长大,他和父母的关系也是正常的,是不远不近,是刚刚好。

邹巡问过她,毕业后想不想去美国,她连忙摇头。不是不想去,关键她在美国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除非继续念书,念书的话,钱从哪里来,还是得依赖邹巡,那就要和他“定下来”。深层原因,她没有告诉邹巡,邹巡也不坚持,“反正搞软件,在哪儿都一样。”他大概也不想依靠哥哥和父母,他不喜欢依靠别人,哪怕是最亲的家人。

可是,从父母来说,肯定还是要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希望他在合适的年纪结婚,在无论国内国外的哪个城市安居乐业。这是很正常的想法。父母肯定还希望儿子找个家世清白、工作稳定、聪慧贤淑、会过日子的妻子,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问题是,她季桃哪一条够格?

他的父母大概在想:远隔重洋,别的忙都帮不上,只出个首付怕不够,或者凑足全款?这么多钱,在美国都能买套大house了,老大媳妇会不会多心?

不用谁多心,邹巡自己先一口回绝了。他做得对,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还要和父母扯上关系?

不过,是否接受经济帮助先不论,总不能连面都不见一回?

见面不易,可以先安排视频。想想看吧,季桃端端正正坐着,对着摄像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叔叔好,阿姨好,我……”——别说邹巡父母了,这一关,她自己给自己都过不了。

又想远了,季桃赶快把思绪拽回来。

事情很简单,她得和邹巡分手。原因也很简单——和钱无关,和家庭无关,和一切无关——她本来就只打算谈一场校园恋爱,毕业就分手。她只是有时把这件事忘了而已。

而现在,她想起来了,而且,毕业了。

季桃望着窗下一棵树。

.

邹巡追季桃,也使过老一套招数——在女生宿舍楼下站桩。

这招看似没有技术含量,实则要求男生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或者说,有很厚的脸皮,因为站在那儿,要遭所有出入的女生们斜眼打量、捂嘴窃笑、背后议论。

季桃就被好几人站过桩,他们大多是厚脸皮,季桃都觉得丢人,他们还巍然不动,有几回甚至堵得季桃不敢出门,只好请舍友替她买饭。

直到看见邹巡,季桃对这一行为的印象完全改观了。邹巡是有史以来在八号宿舍楼下站过的最帅的人。

每回季桃从窗户看见他,便急速冲下楼,还要假装惊讶:“你怎么在这儿?”邹巡则答:“我刚路过。你去哪儿?正好,一起去。”

不过那是后来了,最开始一次,季桃不知邹巡是等自己。她出了宿舍,看见邹巡,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就在这几秒当中,她已经对邹巡等的那个人生出嫉妒之心。

走出几步,她回头又望一眼。邹巡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方向变了,原本他面朝宿舍楼,现在,面朝着她。

一瞬间,难遏的**在她胸中张牙舞爪:她真切地感到容貌是武器,希望自己披坚执锐,能够攻城掠池——她要肆无忌惮把这个帅哥勾搭走。

不过,季桃没动。她马上满二十一岁了,分得清想象和现实,猜得到冲动的后果。

但她也没能马上离开。二十岁只有一次呀。

在她犹豫间,邹巡向她走来了。“季桃。”他叫她的名字,走到面前,说,“我叫邹巡,巡逻的巡。”他认真报了自己的名字,“我刚来,想先熟悉一下,韩老师说你能带我在学校里转转。”

季桃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他不可能是新生。当然,肯定不是来上大一的,现在高考成绩都还没出呢。他也不像个研一新生,季桃下这个结论并不是说他不年轻了,他年轻明亮得像春天一样。主要是他身上有种沉稳劲儿,和校园里能见到的、不管脸上有没有青春痘的男生都不同——那天不久后,季桃知道他二十五岁,工作几年再读研的——当时,她只是不由有点儿畏缩,没能把自己的疑问一下子问出来。

季桃不发一言,看着他。

邹巡解释说:“项教授是我的导师,让我从这个假期就开始做课题,所以我提前来了。”

季桃立即明白了,他的确是准备念研究生。项教授是计算机某领域的专家,也是韩老师的丈夫。韩老师干的是行政岗,先前组织学校的迎新送旧工作,找过季桃一回,大概听见丈夫学生的诉求,又想到了她。

在那双黑眼睛的注视下,季桃有几分慌乱:“我没接到韩老师电话,你等了好久了?”

“没多久。”邹巡笑笑,“我存了你的电话,但我怕打扰你。我等一会儿不要紧。”

“我存了你的电话。”——这几个字多好听。

.

电话铃声响起,是社团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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