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医生强烈要求患者家属安静,市医院急诊科的玻璃都快被沈时掀翻了。
沈正道赶来时,罗序坐在走廊椅子上一脸不耐烦,沈时居高临下地数落他。
“这是医院,安静点儿。”护士再次警告,沈时才气狠狠坐到长椅另一端,双臂环胸,白了一眼另一侧双手掩面的人。
“谁先动手的。”
这句话沈正道不知对兄弟俩说过多少次,如今再开口还是头疼。拧花手杖在理石地面上使劲儿敲了敲,“说话!”
“分不清。”
“不知道。”
两人异口同声,沈正道拄着手杖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通知姜家人了吗?”
“姜姜不让。”
罗序起身,扶沈正道坐下,单膝跪着,态度诚恳,“对不起爷爷。”
“这话该对我说吗?你们兄弟俩从小就这样,现在还改不了,这我不管,可伤了姜姜,让我怎么跟姜尽山交代。”
沈正道盯着跪在面前的罗序,仿佛他还是那个长不大的毛头小子,“亲兄弟内耗,让旁人看笑话,姜姜拦着,你们没人听是不是。”
兄弟俩都不动了。
罗序拳头捏出青筋,沈时牙关紧咬,沈正道目光在两人间徘徊一圈,一字一顿道,“那就每天晚上去我那儿罚跪,跪到认错为止。”
“凭什么?”沈时第一个不服,“又不是我打了姜姜。”
“你哥自己打自己?”
上年纪的沈正道对隔辈人很是疼爱,极少像今天这般眼睛放光,手杖差点儿抡起来,瞪得沈时没了脾气。
卡在三人对峙,气氛最紧张时,急诊换药室里传来女孩轻轻的呜咽,虽然极力忍耐最后还是变成凄惨地嚎叫。
门外三人紧张得一动不动,罗序几步到了诊室外,却连门都不敢敲。沈时慢几步踱过来,把他推到一边。
“有你什么事。避嫌懂不懂?插手我婚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转过身朝屋里提高几度声调。
“姜姜,怎么样?”
“没事。”门缝里传来女孩轻轻的回应。
沈时得意地睨了罗序一眼,“医生你轻点,姜姜有个三长两短,院长我也照骂不误。”
罗序的注意力都在门内动静上,没心思与沈时计较这些。
诊室门打开,一股刺鼻的药味先扑了出来,姜梨眼圈通红地被护士搀了出来。
“谁是家属。”医生随后跟出来。
姜梨虚虚地扫视一圈,望向老头,“爷爷!”
医生也看向沈正道,知道这才是正经家长,沉声说,“软组织挫伤,遵医嘱,口服和外用都开了。至少一个月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影响……”他看看旁边两个小伙子都直愣愣的,还是俯身凑到沈正道耳边轻轻嘀咕了几个字。
沈正道眼睛立刻瞪圆了,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走,姜姜,跟我回家。”
“不了,爷爷,我想回自己家。”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罗序一眼。
回沈家必然会接触沈时。婚期延迟说明沈正道已经同意取消了,只是没到公布的时机。对沈家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这时候闹出事来功亏一篑。
她的眼神自然逃不过沈正道。
老爷子再三思量,也觉出不妥,于是指指罗序,“你送姜姜回家,然后回来找我。”
罗序刚哦了声,沈时又蹦起来,“姜姜是我未婚妻,凭什么……”
“凭我有别的事跟你谈,重要的事。”
突然被爷爷直视,沈时骤然心虚起来,扫了一圈对面几个人,转身就走。
“上哪儿去?”沈正道大喊。
“我车还在姜姜那儿。你自己走吧,我找到车就回去。”
“这个败家子儿,谅你也逃不了。”沈正道自顾自说了句,吩咐罗序赶快送姜梨回家,自己也上了车。
临走之前一再确认是姜梨不让告知姜老头儿,沈正道这才离开。
罗序用左臂给姜梨做把手,右手握着她胳膊肘,两人一前一后缓缓挪动。
刚到旋转门,应急车道上就开过一辆救护车,车门打开,推下一张床,氧气面罩、颈托、输液一应俱全。随着滑轮移动,滴滴答答的血迹延伸至电梯,一群人叫嚷着“医生、护士……”家属的哭声反而听不清了。
罗序赶忙挡住姜梨,单手在背后握住胳膊生怕她跌倒,轻声安慰着“别怕。”
她目光追随急匆匆穿过身侧的一群人,那边又来一辆救护车,罗序护着绕到另一侧玻璃门,她收回目光才离开。
三甲医院夜间急诊多。
医院里时不时响起救护车凄厉的惨叫,走廊里总有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仿佛这里容纳了所有的不安与焦灼,才换来外面万家灯火的宁静。
割掉手指重接的,脑瓜子被啤酒瓶子开瓢的,孩子被鱼刺卡到的……
姜梨是唯一一个受伤的旁观者,因为一切皆由她而起。
她也是幸运的,可以离开这里。
但怎么离开成了难题。
她被弹开,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现在盆骨一用力就疼。
从来不知道一块骨头会用这种方式刷新它的存在感。
站着没事,坐着也没事。
坐和起的一瞬间钻心地疼。
她成了碰不得、摸不得、一不小心就会损坏的文物。
左右为难的罗序挠挠头说,“姜姜,要不你搂着我,然后倒着上去。”
罗序说得艰难,可也只能这样了,姜梨点点头。
罗序将近一米九,姜梨刚刚一米七。他迁就地弯下腰,女孩儿冰凉的双手环绕颈后,随之而来的是温度更高的呼吸。他几乎是浑身僵硬地完成动作,剧烈的心跳让人天旋地转。
而微微弯腰的姜梨也在拿捏极致分寸。
如何才能不紧贴着还能不疼。
但明显做不到。
最终败给疼痛,她闭着眼睛,冰凉的耳廓不经意擦过颈侧,绵密悠长的呼吸近了又远,离开时她耳垂都红了,僵着的胳膊一时收不回。
罗序靠着她一动不动,胸口起起伏伏像是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
两人气喘吁吁地对峙,像是一场旷日持久消耗。
姜梨抿了抿唇,低声说好了,罗序才哦了一下,绕过发动机上车。转动车钥匙,越野车的轰鸣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车子沿着医院围栏左三拐、右三绕才出了医院大门,上了主路就开始堵车。
手握方向盘的罗序,余光总不自觉地瞥向副驾。姜梨微微侧身向窗外,鬓角的碎发翘起,被车灯染了一层金色光晕,人都柔和了。
“你正着坐,侧着腰不疼吗?”
姜梨嗯了一声,稍稍转上身,塑料袋窸窸窣窣跟着响。
“医生开了什么药?”
罗序不计前嫌的态度令她不好一直沉默。打开袋子,一样一样报药名,像回答问题,不带丝毫情感。
“止疼药吃多了对神经不好,容易产生药物依赖。”罗序边开车边说,想想又觉得不对,“但是疼的话还是要吃的,有的药会刺激胃肠,最好顺带吃点儿东西……家里有吗,我去买点儿……”
“不用了,罗序,谢谢。”
姜梨干脆地结束,手法利落得没人能再开口。
路灯在车里投射出匆忙的影子,一轮又一轮,像放不完的黑白老电影。
默片时代,台上虽无声,台下总有掌声。
车子进入黑漆漆的小区,电影落幕台下依旧无声。
眼看就要无终散场,罗序把车停在路边。
棚顶灯如中央舞台的单束光打下,长长的睫毛印在女孩眼底又添一层漆黑,像夏夜深邃的小巷,里面埋着他们曾经的笑声。
姜梨只垂眸盯着惨白的塑料袋,动也不动。像是猜到车子会停下,早早打开防御系统,拒绝沟通。
被罗序撞见和沈时接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果是自己,会耿耿于怀。姜梨承认自己心眼儿不大。
可罗序并没有纠缠那个吻,反而追问,“为什么不告诉姜爷爷?”
“不想回我爸爸那儿。”姜尽山知道了一定要把她带回家的,不是回爷爷那儿就是回爸爸那儿。
无论去哪儿,都会招来那对母女的妒忌。
她累了,也烦了。
“你不是去过我爸爸那儿?”姜梨反问。
罗序稍作回忆,便明白了。“那你这样,不方便啊。”
只要想想接下来的生活,他就皱眉。但女孩子的生活细节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简单概括出这几个字。
“慢一点儿没事的。”她毫不在意地脱口而出,抬眼目光就落进星辰般的眼眸中。她快速撇开,转头对上漆黑的车窗,里面仍旧是罗序的影子。
一不小心就被包围的姜梨捏紧手指低下头。
“没事?”罗序不相信这是摔了跟头,要他背,一路哭得左邻右舍都要探出头的女孩会说出的话。
“姜姜,怎么会没事?医生没跟你说吗?”
罗序拧眉看姜梨,医生偷偷和沈正道嘀咕时,他离得最近,半数话收进耳朵里。
“……骨裂,会影响生育,以后要剖腹产……”
“说了,就没事嘛。我下车了。”
“你敢!”咔哒一声,车门落锁。罗序点火,继续往小区深处开。
到了单元门外,他打开车门,双臂一伸,“下来!”
此时的姜梨没有任何挣扎的资本。
瞥着嘴,双手乖乖搭上肩头,拧着脑袋不出声。但没等她迈步,宽大手掌下滑到大腿根,直接托起臀部,一用力,她和他面对面,双腿夹在罗序腰上被抬起,依旧保持坐的姿势。
这动作暧昧得让人心慌。
姜梨顿时红了脸,罗序双手握拳,硬撑着站稳,“这样疼吗?”
“放我下来。”
罗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一脚踢上门,车也不锁,托着她往楼上走。塑料袋摩擦着衣服,哗啦哗啦有节奏地响着,越响姜梨脸越红,耳垂都要滴血了。
罗序也没比她好多少。
两人左脸对右脸,稍一摇晃就要贴上。因为腰疼,想撑住就要使劲儿搂住宽厚的肩膀,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她终于埋头抵在他胸口,大喊,“我说放我下来,你听不见吗?”
“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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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听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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