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生病了,那该是在家休息才对。
罗序天真地守在那日姜梨下车的地方,等到屋子亮起和那天一样的光亮,才提着早就买好的水果上楼。
敲开门,屋里屋外都愣住了。
罗序见过姜梨的母亲。虽然常年在外,但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还算印象深刻。
那是个开朗乐观的女人,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顽皮和超脱时代的见识。
而此时面前的女人虽然算得上端庄,但脖间的横纹和眉间的竖纹交错纵横,实在谈不上慈爱。
他尴尬地怔着,搜肠刮肚找借口,怕是记错楼层敲错门,试探道,“姜教授在吗?”
姜梨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娄婉玉才带着姜朵进门。因此她从未见过罗序,一看是找姜丰的,赶忙客气地迎进来。
“老姜去学校取材料,要出差,再和学生交代点事情。”
娄婉玉用有限的语言尽力解释姜丰的行程。
“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量着四周,罗序确定满墙都是积木的那间屋子一定是姜梨的。既想去看,又怕冒昧,话题只能围着姜丰慢慢展开。
他偷瞄卧室的举动,让娄婉玉以为这是姜丰从前的学生,因为倾慕姜朵而来。
于是笑着说,“快了,你等等,我给你洗点水果。”她给姜丰打了一天电话,都不接,不好再打了。
说完匆匆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响起不锈钢盆相撞声和流水声。
罗序掌心搓着膝盖,目光偷偷瞥向卧室,赫然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但不是姜梨。
比姜梨要瘦,脸要方一些,浅褐色头发。
他一惊,赶忙转头。女孩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抱着猫踱了出来。
“你谁呀?”
“我找姜教授。”
他微微颔首,眉头不由得皱起,事情有些失控,姜梨根本不在家。
“既然他不在,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天拜访。”
“别走啊,老姜马上就回来了。通勤车四点到楼下,他上楼要十分钟。你看,没剩几分钟了。”娄婉玉急忙从厨房赶出来,指指墙上挂钟,把一玻璃盘葡萄放在茶几上,拢着姜朵往前凑,“这是朵朵,我女儿。”
“见了人也不问好,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娄婉玉嗔怪道。
姜朵睨了一眼像堵墙似的罗序,揪下几颗葡萄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找我爸什么事。”
“许久不见,来看看。”
姜朵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她说完这句话,对面男人的眼神瞬间就冷下来,本来还挺好看的,这样一来就有些吓人了。
她悻悻地回了房间,继续和沈时发消息。
罗序脸色彻底沉下来,似乎意识到是怎样的生活把活泼可爱的姜梨锤炼得面目全非。
这对母女,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他正发愁,姜梨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生病太严重去了医院时,门再次打开。
四目相对。
“你是……”
他应声起身。
“罗序。”
“罗序?”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身侧曝光,客厅里霎时多了古希腊般的庄严。
也难怪姜丰认不出。他比十五年前高了不少,壮了不少。工作期间风吹日晒是常有的,皮肤更是黑了不少。
姜丰眯了眯眼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易地自报家门,一点都不怕。
“出去!”
“叔叔,姜姜在哪儿。”
“我让你滚!”
“叔叔,你告诉我姜姜去哪儿了,我看一眼就走。她是不是生病了,重不重……”
“姜姜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罗序,看在我和你妈妈交情不错的份儿上,别再祸害我女儿。”
姜丰推门送客。
不好闹得太僵,罗序走到门口,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叔叔,我一定要见到姜姜。当年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否则,我妈也不会饶了我。我会再来的。”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是单元门重重地闭合声。
姜丰脸色铁青,一直杵在旁边的娄婉玉这才敢插嘴。
“他?不是你学生?”
他嘭地关上门,懒得回答这愚蠢的问题。
“明天你去给姜姜送东西,她在外面住了,省得你们闹矛盾。结婚前让她开开心心的,别多事。”
“怎么是我多事。”
“姜姜手上的口子那么深,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姜丰指着姜朵房门,太阳穴青筋直跳。
今天他亲自上的药,看着就触目尽心,当父亲的怎么能不心疼。
“她不推我,朵朵能把猫扔了吗?再说是猫挠的,又不是朵朵。”
“那猫和姜姜多亲,我不瞎。”
“对,你不瞎,是我瞎。当初要不是姜盛出了事,朵朵又生病,我能找你吗,早带着孩子过安生日子去了,还在你这儿受窝囊气......”
姜丰摆摆手,不愿再提当年事。
弟弟姜盛工地上出了意外,留下孤儿寡母,他好心收留了,没想到反而委屈了姜姜。
姜丰独自去了书房,打开保险箱,拿出一张金卡扔到桌上。
“这个一起带去,再带些点心,缓和下关系,下月沈老爷子大寿还要见面的,到时候会给朵朵安排一下,别再想着代替之梨,那是我的底线。”
叶之梨,姜梨的母亲,姜丰爱了一辈子的人,如今提到,他眼里仍是挡不住的深情。
这也是娄婉玉感到自卑的原因。
她始终无法融入姜丰的生活,她见过两人相处,是她羡慕不来的。可换做自己,怎么人没变,却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娄婉玉无奈收好银行卡,转身去厨房做饭。
虽然春季的日落每天都延迟,可晚饭各家约好了似的,一到五六点钟,就准时煎炒烹炸。
这是北城曾经作为东北重工业基地导致的。
改革开放前,北城不少人就已经进入工厂开始了早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不分男女。因此,五点后是双职工家庭难得的温馨时光。
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家中老人或夫妻中会做饭的那一方就开始大展身手。
一家人围聚餐桌,其乐融融,是不少北城孩子童年的记忆。
这样的记忆渗透到骨血中,时至今日,即使生活节奏比二十年前要快很多,晚饭也是雷打不动。
和许多北城孩子一样,姜梨一到吃饭时间就和父母玩心眼,变着法的想在外面多呆会儿,最后往往是左邻右舍一群孩子今天在你家吃,明天去我家,后天再去他家。
小小年纪,一群有家的孩子就吃上了百家饭。
沈家最富裕,餐餐鱼肉不断。姜家多学究,晚餐喜爱清淡,讲究个荤素搭配。其他人家的餐食她都记不清了。但童年里的饭香,都如面前这碗兰州拉面,饱暖了胃填满了心。
现在一到晚餐时间,就心慌,想回家。
小的时候不愿回,是因为知道就算挨打挨骂,家的门也总能轻易推开。时至今日,记忆里那扇门再也推不开了。
吃过一个人的晚饭,姜梨又折回蛋糕店。下午盯着工人把牌匾安上了,一块红布遮住名字,既喜庆又神秘。
驻足片刻,打开防盗卷帘门,钻进店里。
赫然发现那只三花彩狸躺在角落的毛垫上,那是下午干活时坐的地方。
对于她突然出现,小猫只是伸个拦腰,表示知道了,睁开的一只眼很快闭上了。
“从哪儿进来的?”
姜梨边自言自语边四下查看,原来是厨房窗子没关,幸好发现得早。那扇窗子还没安防盗纱网,如果屋里有单身女孩等贵重物品可就危险了。
关好窗子,从包里掏出猫条准备奖励三花。
撕开的一瞬间,小猫就优雅地走过来,头恰好贴在掌心,喵喵地求表扬。
她无奈地拨弄着三花的耳朵,“你是来提醒我窗子没关对吗,谢谢你。”
可是关上窗,猫就出不去了;不关,又不放心。
她正犹豫着,三花已经吃完猫条,舔舔嘴,又把脸洗了洗。
喵了几声,像是叮嘱姜梨别再大意了,扭头从后门角落的小洞窜了出去。
最后把屋里检查了一遍,包括厨房和洗手间,她才锁上门离开。
春季的晚风不比冬季温暖,刺骨程度更甚于北风。因此北城人经常用“春风入骨寒”“冻人不冻水”来形容这里的春天。
虽然这跳出了文学对于春天的界定,但饱含了长辈们对晚辈满满的慈爱——记得添衣保暖。
因此姜梨仍旧没有脱掉厚厚的羽绒服,裹上帽子,顶着寒风往出租屋走。屋子步行到蛋糕店只要十五分钟,现在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风把还没发芽的树枝吹得东摇西晃,远远看去,像是谁的画笔肆意挥舞出的简约线条。
“其实是风在摇落枝头的灰尘,这样新芽才能冒头。”
她不由得想起妈妈生前,每到大风的日子就会这样说。
说着说着,母女俩就从对天气的抱怨转到对新生的期盼上。
这样想着看远处狂风乱舞的树杈的眼神都柔和了,可姜梨的好心情止步于门口。
娄婉玉拎着一盒点心杵在那儿,见她回来不耐烦地嘟囔。
“请假了不在家休息,乱跑什么,打电话也不接。”
“东西给我,你走吧。”
即使房子是租来的,姜梨也不想和娄婉玉共处一室。
她的嫌弃娄婉玉看在眼里,痛快地递上东西又把银行卡扔过来。
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姜梨面无表情地捡起。
“真行啊你。哄得你爸爸连金卡都交出来了。”
“不然呢,给你吗?”姜梨连眼皮都不抬,擦掉卡面的灰尘装进兜里。
娄婉玉瞬间噎住,除了干瞪眼居然没有别的办法。
“我照顾你们父女俩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爸爸......”
姜梨眉头皱得更高,嘴角向下扯了扯。
“大人的事我不参与。”
“你惹出来的事,拍拍屁股走人,想躲清静,没那么容易。”
凭什么两个老头一句话沈时就要娶姜梨,那朵朵算什么。
凭什么姜丰对姜梨出手就那么大方,卡里是整整三十万。他们从未对姜朵这样大方过,都是单亲,她的女儿怎么就那么不值钱。
娄婉玉泼辣劲儿上来,蛮不讲理地堵在门口,邻居的门已经有了一丝松动,像贝壳般微微欠开条缝,再闹下去都不安生。
不想家丑外扬,她索性把卡放在娄婉玉手中,说“选吧。”
娄婉玉一怔,没懂。
“在你女儿和钱之间做个选择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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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别再祸害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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