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别跟着我

他扔下车,跑过去,帮忙把灯箱搬回店里。

老板娘一个劲儿地道谢。

姜梨起初只是觉得帮忙这人热心,等到那高高的身影围着自己默不作声时,她却不敢抬头。

重新扣上羽绒服兜帽,双手插进口袋,她一路小跑进了最近的胡同。

马路上,喇叭催促的鸣叫响亮刺耳,罗序不得不返回去把车靠在路边。

再次转身,已经没了人影。

他不甘心地追了过去。

北城的老旧小区都差不多,一样的狭窄,一样的湿滑泥泞,像极了那年夏天三个人捉迷藏的小巷子。

只是如今泥地上没了帆布鞋印,院里没了虫鸣鸟叫,屋脊上没了明晃晃的大太阳。

姜梨方向感不好,每次捉迷藏都把自己藏丢,沈时找不到她,只有罗序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十五岁的他,陪着女孩儿玩这无聊的游戏,一次次沉沦在突然冒出的恶作剧鬼脸里。

“你再找不到,我就回不去家了。”

女孩儿手腕上的五彩绳和笑声串起整个夏天,却又被突如其来的秋风扯断。

狂风吹落背胶过性的小广告,还有屋檐上半片融雪,摊在鞋边,很快随着墙边一股脏兮兮的小沟渠进了下水道,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空寂无人的小路上,他仿佛听见了心跳,有自己的有她的。

“姜姜,姜姜!”

没人回应他,连回声都没有。

他不死心。

“姜姜,你记得我,对不对。”

十五年了,时间改变了她们的样貌,却遮不住因爱而闪光的眼神。

从看见姜梨的那一刻,这十五年的漂泊与那十五年的依靠便牵起手,再也分不开了。

“姜姜,我会找到你。相信我,我会的……姜姜!”

他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直觉告诉他人没走远,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快步搜寻楼与楼间更狭小的缝隙。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仿佛把十五岁那年炙热的夏天又送回手中,他使劲儿握了握掌心,就连黏腻的汗珠都带着儿时的味道。

“姜姜!姜姜……姜……”

风没能把声音送得更远,反而吞掉了他的急迫,挡住前进的脚步。

不见光的暗影里,熟悉的身型靠在墙上,脑袋低垂,只露出下半张脸,唇角的梨涡清晰可见,就连说出的话都清楚得足以震撼人心。

“别跟着我。”

罗序顿在原地,手扶着墙有些站不稳,火热的胸膛瞬间凉下来。

她们一个明,一个暗。

连片的乌云被风牵扯路过太阳,一串明暗相接的影子晃下来,照不清女孩儿脸上的冷漠。

墙角转弯处一条浅浅的水渠上还残留着透明冰盖,小股水流静静地跑过两人之间。

姜梨不愿跨过,罗序不敢跨过。

她抬眼,不带丝毫感情。

“离我远点。”

罗序炙热的心头又覆上一层冰霜,分明看出不带情感的厌恶。

以为姜梨怪他当年离开,怪他雪夜的错认。

“姜姜,对不起。沈时那天只说走丢一个助理,雪那么大,我没认出你,更不该赌气让你下车……”

罗序承认那一刻他是生气的。

气沈时故意让自己难堪。

气姜梨明知道,只要开口他一定会带她走,可偏偏倔强地不肯相认,一路都装作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更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认出她。

“谢谢你送我回家,就到这儿吧。再见。”

插在口袋里的掌心已经印出无数清白的月牙,姜梨面无表情地转身,眼皮缓缓抬了抬,留下一抹孤绝的背影,比大雪那日更冷漠。

罗序停在原地,望着离开的人,眼底跳跃的火苗渐渐落到灰烬里。

姜梨没有再回蛋糕店,而是回了短暂的寄居地。家这个字眼儿,该是最后一次从她口中说出。

等蛋糕店正常营业,她会住在铺子里。

一来那么多设备晚上有人守着才安心;二来钱要紧着有用的地方使,单独租一间屋子太奢侈,剩下的积蓄不多,还有好多事要做,需要钱。

洗漱后,她躺回只有一张床的狭小卧室。

说狭小是因为下床再迈出一步就到客厅了,客厅也是厨房挪到阳台才腾出来的。

老旧的一居室,她一个人住刚刚好,一盏小夜灯也刚好填满。

枕头下的手机已经响了无数次,是姜丰。

姜梨勉为其难地接起来,把爸爸逼急了事情只会更糟,她能漠然离开,但做不到针锋相对,尤其是血亲。

“姜姜,什么时候回来,去哪儿了?”姜丰声音轻轻的,仿佛姜梨随时都要飞走似的。

“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心吧,过一阵我就回去。”

“早上是我不对,没顾得上你的伤。要出去住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环境好一些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爸爸给你钱……”

“不用。”姜梨拒绝得很干脆,姜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你出差要注意身体,别熬夜。”

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姜梨决定先结束这短暂的对话。

姜丰是建筑学院副院长,后天就要出差去上江市参加城市规划论坛会,一走就是一个月。

家里只有那对母女。

他知道女儿不会同意回去;

姜梨也知道,爸爸不敢让她回去。

因此现在告别,是最好的时机。

“姜姜,你不要总是这种态度对我,除了爸爸和沈时谁能受得了你天天甩脸子,时间长了,沈时也会有意见,你们马上就是夫妻了,改改你的脾气。”显然姜梨的生硬态度也过度到姜丰身上,他略带怒意。“而且你还……沈时是你最好的归宿。”

姜丰不愿触及逆鳞,做父母的总要为孩子打算,那件事不提也罢。

“我知道,所以夫妻间的事,爸爸你别管了。只要你和爷爷在一天,我就没事,不是吗?”

“你这孩子,一说你八百句等着我。”姜丰是真拿这女儿没办法,“把你地址发给我,走之前我必须去看一眼。”

犹豫再三,她给了短租房的信息,姜丰才恨恨地挂了电话。

春日的清晨与寒冬很像,都冷得出奇。

但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春天早晨的窗上是雾气,冬天的窗上则爬满霜花。

安静的出租屋内窗子被蒸气铺满。

姜梨享受着少有的,只属于父女二人的宁静。

就像从前妈妈接了拍摄任务外出,她们喝着粥,等门打开后,一个拎包,一个享受久违的拥抱,笑着听妈妈分享这次采风趣闻。

姜梨看看那扇门,关得并不严,可现在只要她和姜丰在,就不会再从外面打开了。

热气腾腾的红豆山药粥,配上小咸菜、荷包蛋,是从前妈妈在时的标配。

姜丰亲自下厨做好了带过来,只为了和女儿单独吃顿早餐。就连手机响,他都没管,调成静音放在一边。

“**说你请假了。”

“嗯,有些累。”

靖宁街改造项目的修缮改造方案,是城市设计规划院参与制定,主管领导就是**,姜梨是得力助手,自然少不了参与。后来新区开发,多个项目并行,靖宁街项目的重任自然落在她肩上。

断断续续做了一年之久,姜梨有些心力交瘁。

这个项目又是建工集团承包,古建修复部分由罗序承接,为了避免儿时三人戏码重演,姜梨直接称病。

“是辛苦。”姜丰是建筑学院副院长,自然知道。真想把百年老街修好,前期查阅整理资料就耗费不少时间。

这座1903年才初具雏形的城市,历史虽然也就一百多年,但多侨民聚集的特点,导致光建筑风格就有十余种。

靖宁街又是最早的侨民聚居点之一。

因此,风格杂糅多样,要想修复后还能保留原汁原味,不容易。

“累了就休息休息。沈时知道你搬出来吗?”

“知道,他每天会来看看。总不能我现在就搬去他家。”

姜丰没说什么,设计院的工作确实辛苦,可他不舍得女儿离开,只要他在,女儿便可安稳。

看出姜梨对沈时不上心,甚至有些抗拒,遂安慰道,“沈时和朵朵没有明确关系,只是玩得好一些。你不像小时候爱玩爱闹了,倒是朵朵长不大似的。”

姜丰总忍不住拷问自己,如果妻子没出事,姜梨也许不会如现在这般冷漠,不近人情。

他夹了个荷包蛋放在碟子里,往前推了推。

“而且是他亲口和你沈爷爷说的,喜欢你……过段时间就领证了,多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平时你也不出门……”

两人都默契地对这段关系一带而过,但却像挑明了似的没有提另一个人。

“知道。”姜梨仍旧乖乖地回答,不留一丝痕迹。

知道她的脾气,说多了容易逆反,不想如昨天般争吵,姜丰点到即止。父女俩依旧安静地喝粥。

北城四月末暖气才停,但租的房子供暖不好。姜丰没能说服姜梨换个房子,只能出去买个电暖气回来,才放心地去学校。

他可舍不得宝贝女儿冻坏了。

靖宁街十号大院临时搭建的工程指挥总部里就不那么暖和了。因为温度原因,一直不够开工条件。所有人都到齐,先开一个小型动员会。

三四个电暖气开着,一说话还直冒白烟,手指头像开了缓存,动一下都要好久。

工人们倒是习惯了,三三两两聚在暖气附近暖手。

修复团队中不少人是第一次来北城,和施工团队不相熟,放不开。也没见过立春后还下雪的,这一次算是对冷有了更感性的认知。

工程队一边,修复队一边,沈时和罗序都没到,小范围讨论只在团队内部蔓延。

“罗序不对呀,这都两天了,见不到人。太反常了。”国字脸的人年岁比较大,提起谁都直呼其名。

“估计是找女朋友去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小个子贼兮兮地分享八卦。

团队中唯一的女孩秦月汐突然反驳。

“不可能,他可是提倡不婚不恋的。”

秦月汐只比罗序小两岁,两人是大学同学,在团队里算是元老级别,工作中她的建议罗序多少会听些,因此她的话自然有人信。

团队十几个人,不少都点头赞同。

可黑眼睛仍旧不死心,“我是听序哥朋友说的,他说什么红颜祸水。你们想想,红颜,还祸,这都不算好词。”

他是父母定居法国后出生的,所以对成语仅停留在字面理解的基础上。

“序哥百分之百有情况。”以前参与修复项目,朝夕相处是常事,就算白天临时离开晚上也会单独召集大家聊一聊。更别说像这样整整两天不见人影。黑眼睛小个子更笃定了。

“我打赌,序哥得折在北城。”

“赌多少。”

“算我一个。”

“赌一顿烤串,我听说北城烧烤全国都出名。”

大学期间一直有不少女孩追求罗序,但都止步于一句“抱歉”或“对不起”。

这让不少自命不凡的女孩越战越勇。

竞争罗序俨然变成了一场女孩间的赌博,赌注越下越大。

这样的势头在罗序毕业后依旧没有减弱,反而让他在古建修复圈内成了名人。

秦月汐冷眼看着几个凑在一起的黑脑袋,一脚踢过去,虽然踩了个空,但落地有声。

她斜着凤眸扫视一圈,“有完没完。”

“跟你有关系吗?”

“就是,要不你也压点,一起赌。”

“幼稚。”秦月汐懒得再理人。白色羽绒服帽子重新扣上,像要冬眠似的窝在椅子上。

这破地方,冻得她直淌鼻涕。穿这么厚,好身材全浪费了。

“都到齐了。”

熟悉的话语,紧接着吧嗒一声,蓝色文件夹撂在桌子上。

她从帽子缝隙里偷看罗序。

眼下乌青,嘴唇发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之后罗序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沈时也来了,还有带着城市设计规划院的负责人**。

几份《靖宁街及其周边项目修缮改造方案及指导意见》分别传到几位主要人物手中。

沈时和罗序自然都有,秦月汐也想看,就挨着他坐下,靠得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罗序已经把文件撤走了。

“给我看看。”秦月汐撒娇道。

虽然平时说话也娇滴滴慢悠悠,但此刻她稍微刻意雕琢了声线,沈时望向这里,挑了挑眉。

罗序眼睛只顾盯着编制人那一栏上“姜梨”两个字,周围的一切都进入真空状态。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不具备开工条件,尤其是修复这一部分,温度太低,无法进行。我建议是建工集团先行搭建基本框架,罗工的团队可以先对古建筑进行检测,预计本月末或下月初,一旦温度达到零上,咱们就开始。”

**说得斗志昂扬,可沈时和罗序都没理他。

只有淅淅沥沥的掌声,他只能自己往回找补。

“小姜是个细心的孩子,为了项目都累病了。以后有问题就和我对接,材料比较多,你们先慢慢看……”

他又捕捉到两个字——病了。心里突然塌下一块,待会议散去,扔下东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秦月汐拉都没拉住。

沈时冷冷地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挑眉转向一脸沮丧的女孩儿。

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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