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序和沈时进门,沈老爷子正在晒太阳。
沈正道,幼年时跟随家人一路北上闯关东。带着沈家从小本买卖一直做到北方首屈一指的建筑集团,辛苦大半辈子,晚年终于可以享享清福。
人到了一个年纪,爱好会变得很简单且和大部分同龄人差不多。
此时他正在听广播,喝茶水。
对于两人同时到来,沈正道很惊讶。
“哎?我看看,今天怎么出来两个太阳?”说着假模假样地朝窗外探头。
东西交给佣人,罗序脱了外套换了鞋,先穿过长长的客厅,把爷爷按在藤椅上。
“应该是三个才对,岁数不大,眼神儿不济。”
说完手底下用力,在沈正道肩头连揉带按。
老爷子很受用,笑着拍他手背。
沈时慢一步,迈进阳台就杵着,没人搭理,自己挪了把藤椅坐下。
“回来也不先给爷爷来电话,倒叫那老头占了先。”
“怕打扰您休息。”
罗序依旧认真地按着。
“行啦行啦,一会儿连人带椅子都给你按塌了。”
沈正道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罗序也坐下。
等他手撑膝盖,端正坐好,沈正道这才上下打量,“肯回来帮爷爷了。”
“看您说的,有钱赚。就当......探亲了。”
“不管因为什么,能回来就好。帮你弟弟,把靖宁街修缮了,毕竟是你们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你差一些,姜姜和沈时两个可是在那儿出生的。”
罗序自顾自地倒杯茶,轻啄一口,眉梢挑了挑。
“他好像不用我帮。”
昨天滑雪山庄行程本就是建工集团和古建修复团队的一次碰面。谁知道会上,沈时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处处立规矩。
团队是罗序一手带出来的。
远到意大利的千年教堂,近到京市的百年宫殿,没有修不了的。
沈时外行想指导内行的行为瞬间引起公愤。不是罗序压着,那些人早不干了。
突然被点到,一直压着火的沈时不得不开口。
“你想帮吗。昨天晚上......你干嘛去了。”
一想到昨晚生生等了三个小时还不见人影,沈时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凭白错过好机会。
姜梨心里没他,不像姜朵好掌控,只有先占了人才能拿捏姜家。
视线短暂交汇,罗序丝毫不退让,眼看着两兄弟又对上,还是沈正道顾念自己心脏和身体,出面打圆场。
“昨天晚上你哥临时帮我办点事。”
昨晚罗序去姜梨爷爷家前,沈正道就知晓了。
本以为罗序是为了姜梨,没想到只是叙叙旧便走了,沈正道便没戳破。
“你的事儿等下我会说。”
沈家能拿下项目,一是有姜家支持;二是罗序同意带团队过来协助。否则建工集团没有古建修复资质是不可能承接百年老街项目的。这一点沈正道清楚。
罗序自然也清楚。
而沈时清楚并痛苦。
他受不了罗序出现。
“我没哥。”沈时恨恨地说。
从小罗序就压自己一头,就因为他是老爹二婚生的。沈家不喜欢他母亲,对他也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罗序和他同父异母,只大两岁,自幼就聪明,又稳重得多,虽然不养在沈家,但沈老爷子格外喜爱。
父母离婚后,罗序跟了母亲改名换姓。沈时这才感觉舒服些。如今因为一个破项目,又回来添堵。
最关键的是,他总感觉姜梨昨晚的成功出逃和面前笑着品茶的罗序脱不了干系。
凌晨回到房间人就没了,他猜一定是。
为了让罗序死心,他才特意把姜梨骗去,只要生米成了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姜梨也不会回头。但看两人昨晚的相遇,姜梨根本没把罗序当回事。
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指证。罗序在爷爷面前,比他有面子。
此时这人正悠哉悠哉地给爷爷斟了杯茶,两人又笑着说了两句,沈时突然心头一动,随即收敛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偏头看向远方。
出了别墅区,有四个楼盘同时在建。其中一个由建工集团独自开发,另一个是与上江建筑集团合伙。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爷爷会认可他。
姜梨也早晚会服软。
罗序,只不过是离开的过去式而已。
“小时?小时?”
罗序茶杯落在桌上,一声钝响,沈时才回过神来。
对上冰冷审视的目光,他突然有些心虚,仿佛做了小偷。
“爷爷。”
他干巴巴地回应道。
“昨天和姜姜玩儿得开心吗?”
罗序淡定的神色下,瞳孔缩了缩,心里冷笑,嘴上附和,“我看挺好的。”目光落在沈时脖子上的划痕,眸色深了又深。
“对了,你和姜姜也认识。那年暑假,你们三个打得不可开交,记不记得......”
一瞬间,三个人仿佛都陷入那段陈旧的时光里。
“姜姜现在长大了,漂亮了。性子却比原来冷,不过爷爷看得出,底子没变,是姜丰让她受了委屈,不如到我这儿来,起码有人护着。”
沈正道意味深长地指点沈时,“你可不能欺负姜姜。”
“我哪敢。”沈时心虚虚的,捏起已经凉的茶盏抿一口,舌尖仍旧干涩。
“不敢?那为什么姜姜要推迟婚期。”
姜老爷子亲自来电话说舍不得孙女,虽是人之常情,但哪有延迟一年的。在沈家看来,只要婚礼一天不举行,一切都有变数。
“爷爷,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能买的一样不少,一有时间我就带她旅游散心,可她总往外推我,还能怎么办?”
沈时委屈极了。可在罗序听来,心却仿佛扎了千万根针般,不知道哪儿疼,但处处都疼。
“那还是没送到心里去。要星星,要月亮你都得给她弄下来。口口声声要对姜姜负责,现在怂了?”
沈正道突然坐直身子,“别想看轻了她,到什么时候我都不允许。”
“我没有。”沈时有些急,上身都坐起来,“爷爷,万一她就是不想结婚呢,就是要离开呢。我也得同意吗?”
一片乌云飘过,阳光短暂消失后再次洒满窗台。
罗序杯里的茶沉下一叶,像心入了水,恍然没了脉搏。
气象台发布大风蓝色预警时,姜梨已经把行李留在短租房里,只带了值钱东西,前往十五分钟路程外的老房子,在那儿忙活得直出汗。
老校区内一楼,六十平米的一室一厅被房东改成门市房。
对着街面的窗户扩成门,外面围了白色栅栏,等于额外多送了五六平米。
姜梨大学时给人绘图兼职,加上过年过节姜尽山慷慨,自己有点积蓄。可工作没了,未来都要靠自己,总要省着些。
一年房租就花掉四万,装修她只敢要求最简单的大白和水泥地,平整就行。
赶在大风天,她把旧椅子和桌子重新上了遍漆,放在门口小院里晾干,也能去去味道。
随后换个白线手套开始拆纸箱。
烤箱、破壁机、电子秤、打蛋器......这都算是大件了,零零碎碎的裱花袋、裱花嘴、刮刀、抹刀、刻花刀等等更是数不胜数。
全部摊开来,看上去比做手术排场都大。
厨房里,姜梨把这些东西一一归位。
又给冰柜、冰箱和消毒柜通电,检查是否好用。
为了省钱,冰柜冰箱、消毒柜还有烤箱这些姜梨都只敢买二手的,只要好使,用起来都一样。
但食材一定要新鲜,冰箱里摆满了黄油、淡奶油、牛奶、鸡蛋等等。
姜梨举着满是油污的手来到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却溅了一身。
她赶忙连龙头带水阀都关上,返身去拿工具箱。
老房子,水管电线老化是常事,幸亏她有准备。
用一字螺丝刀撬开水龙头上的小圆孔,仔细看了看,选了大小合适的六角螺丝刀把里面的螺丝拧下来。取下水龙头,果然阀芯松了,用尖嘴钳子顺时针拧紧,再原样安回去。
检查过彻底不漏水,她才把工具放回去。
用干毛巾随意擦掉身上未干的水珠,手洗干净,搬回已经晾干的桌椅,独自坐在屋里,看窗外狂风摇晃着树枝。
一只小花猫隔着玻璃喵喵地向里张望。
可怜巴巴的眼神,脏兮兮的抓子,看了就心疼。
姜梨打开门,小猫犹豫一下才进来。她习惯随身带零食和猫条。一个自己吃,一个喂猫。
小猫不怕生,吃着美味猫条,尾巴直摇。凑近了才看清,是只三花彩狸。
脏脏的抓子搭在姜梨膝盖上,留下两个桃花般的印记,算是对她的感谢。
小猫绕着屋子转一圈,很熟悉的样子。
“以前住这儿?是不是主人走了,把你忘了?以后饿了就过来。”
小猫像是听懂了,喵喵地回应着,任由姜梨抚摸两耳间的绒毛,一蓝一灰两只眼睛倒影着女孩的笑容。
不过小猫并不贪心,一根猫条足矣。
吃完了守在门口,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扫帚似的一下一下扫地面。
“你要走了吗?”喵了一声,姜梨把门撬开个风,小猫直接钻进风里。
她也返身穿好衣服,拉下卷帘门,出去找吃的。
云越聚越多,风越来越大。
沈正道拄着青铜拧花杖,面色不悦,“这么大风非要急着走,就不能陪我这老头子多呆会儿。”
“马上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罗序逗他。
老爷子笑了,像个小孩儿似的认真想了想,说“要个孙媳妇,能看见重孙最好,死也值了。”
说完,头不由得垂下,拐杖敲了敲地板,笑容不见了。
“那看不见可就不能......啊,听见没有。”
罗序使劲儿皱皱眉,才压下翻涌上来的情绪,替老头子正正衣领。就像小时候爷爷把他翻出来的衣角掖好。
只是那时他仰望的人,如今在仰望他。
这一切,沈时都不屑一顾。
在他看来,罗序就是会演戏,否则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和爷爷一点儿不见生疏,表面功夫罢了。
他手插口袋,倚着门口,等罗序和爷爷道别后,也过去象征性地给了个拥抱。
沈时的观念里,建工集团是沈家几代人的心血。把集团做大做强,才是对爷爷最好的报答。
因此,他从不屑于对家人表达肢体上的依恋,敷衍地拍了拍沈正道肩膀,就松开了。
两个相似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通道尽头,沈家的大门才关上。
罗序上了车,心里不是滋味,愣愣地望着停车场出口的隐约光亮出神,半天都没动地方。他好不容易回到北城,一切仿佛又陷入黑暗。
沈时悠哉悠哉地靠到近前,轻佻地敲敲车窗,示意罗序有话说。
车窗降下,沈时反而不看车里,侧脸用下巴和罗序对话。
“拿爷爷做挡箭牌,真有你的。别以为昨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昨天?什么事?”
罗序也不放过故意气沈时的机会。
两厢僵持着,眼看要冒火星子,沈时咬咬牙,灵机一动改了口。
“就是你帮我找回未婚妻的事,谢谢你,找到姜姜。婚礼早点儿到,我会给你发请柬的。”
“我等着。”
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罗序懒得多看沈时一眼,一脚油门离开停车场。甚至有一刻他生出邪恶的念头,想撞死沈时。
昨天沈时故意不透露走失人员的姓名,只说是个女孩儿。
他到现在都记得再见姜梨那一刻的眩晕。是他亲手把心爱的女孩送回同父异母兄弟身边。
十五年的光阴仿佛带着兄弟俩绕回原地,罗序依旧是闯入者,姜梨依旧属于沈时。
然而他眼底掀起飓风,迫不及待要撕开命运的闭环,不能再错失姜梨。
风力7—8级才会亮起蓝色预警。姜梨出现的那一刻,就在他脑海掀起红色警报。狂风把原本深埋心底的不甘和不舍掀翻。
此时,他着了魔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看人们前倾着身子,抵抗狂风的阻力。
看清晨刚刚消融的积雪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不少沿街门市都把灯箱挪回屋里,万一倒了砸到人是要负责的。
他看见一个女孩正弯腰帮着系围裙的大姐搬红色巨型灯箱,那身影真像,像昨天的她。
她不再是个扎着马尾辫,细胳膊细腿儿,晒得黑黑的小姑娘了。
头发长长了,该是过了肩膀。眼睛比小时候大了,脸上肉肉比小时候也多,淹没了颧骨。
圆圆的下巴微微翘起,笑起来两个梨涡挂在嘴边,所以才叫姜梨吧。
罗序疯了似的回忆昨晚的人。
不对,路边那女孩
——就是姜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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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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