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母很享受这种宁静

安母坐在三楼的起居室里,晚饭后她经常会到这里呆很久。

她倒是很享受这种宁静,装修简洁洗练的房间里,家具极少,只有几个风格迥异的沙发椅看似错乱其实有致的摆放其间,有一个矮书架放着许多杂志读物。还有一台钢琴,年代久远,琴漆不再光亮。这里是安母的小天地。

但是此时她心绪并不宁静。

她感到很久没有过的焦虑又回来了。

是中午,吃过午饭她去安父的书房,想谈一下给小女儿婉儿嫁妆的事情,其实安母不大管事,安父是家里的责任人,余下的还有大女儿嫣然顶着,她也乐得清闲。

但事关婉儿的婚事,安母想用自己的心意来布置嫁妆。

书房里并没有安父的身影,安母也就准备转身走。

正在转身带门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安母想起大书房是有一个茶水间的,小小的,因为安父喜欢在这里接待客人,就辟了一个小空间作为茶水间,省的弄个茶还得跑客厅。

安母意识到什么会发生,她蓦然忆起当年旧事,也是这样偷偷悄悄的对话声,躲着打电话。她心头微动,缓步走到茶水间,见门紧闭,里面说话声不太清楚。

安母贴近门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一点笑声,一些话语,断续又连不成句。

夏儿,我会等你……我很……是的,希望你明白……不,你一个人……好好的,那我晚上就过来!

安母迅速离开书房,听到安父从书房出来,她准备上楼,但一个念头出现在她头脑:是不是自己多想?

安母试探着进入书房,她发现手机并没有拿走,丢在了沙发椅上。

安母拿起手机,默念了一遍来电的电话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回原来位置,迅速离开书房。

她不动声色走过客厅,往大门走去,安父有些奇怪的问:现在挺晚了,去有什么事吗?

安母淡淡回:嗯,买点吃的,我今晚想看个电视剧。

安母走到一家便利店,却发现现在的便利店连公用电话都消失了,安母自嘲她离时代越来越远,便问老板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她说自己手机没电了。

凭着不错的记忆力,安母按下那个号码,将手机贴近耳畔,并不作声。

对面传来一声轻柔的女声:喂,你好……喂你好……你是谁?

安母一震,只觉得这细微的声音如雷一声一声击中自己。

她迅速结束通话,将手机还给老板,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记的电话是错的,打错了人,谢谢。

安母回了家,安父坐在客厅,在落地灯旁看一本书。

张妈已经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了,看见安母回,她提醒安母快点过来一起看剧。

安母神思在游离,心不在焉的说好,就在沙发上坐了。

电视剧演的是一部讲豪门百年的,剧里男主在和情人在外约会,画面看上去浓情千丝万缕。

安母眼睛望着电视,目光却是散的,她不时用余光飘向安父。

安父看上去一切如常,戴着一副眼镜认真看着书,丝毫不受电视影响。

客厅角落的落地座钟敲了几下,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安母发现安父突然抬眼望时间,八点整。

安母心紧起来。

安父把书放在边几上,取下眼镜,对安母和张妈说:你们看电视,记得早点睡,我出去有点事。

张妈奇怪的问:已经八点了,这么晚……

安父嗯了一声,说:有合作伙伴从外地到A城,临时通知我过去一趟。

说着不经意的扫了眼安母,安母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既然是生意大事,那就去吧。晚上给你留门吗,不然我们得反锁睡觉的。

安父怔了一下,他正在想怎么开口说今晚就不回家了,没想到安母在他未说前就给他说出来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心有不满?疑心他在外有情人?

张妈笑说:当然得回的,早年安董还常有事在公司不回来睡的,这些年公司再有事他哪回不回家,我记得好几次开完会都二三点了,他还非得回,我们又都睡了,幸亏嫣然睡得浅,不然安董得在门口守到天亮呢!

安母笑了笑,却在她唇边不掩饰的流露出嘲讽意味。

安父不太自然的笑着说:今天陪生意伙伴,当然要尽兴,不能回了……你们不要留门了。

安母眼眸一沉,她觉得脑子在炸裂,周围的声音似乎听不太清了,她起身勉强说道:这剧也并不好看,我上楼去了。

安母觉得步履出奇的艰难,楼梯此刻对于她竟然是这样难攀爬。她不知道客厅里张妈和安父还在说些什么,她只听到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终究是要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回起居室。

她立在窗前,这面窗正俯视通往停车的走道。

安母就那么一动不动,凝神凝望,过了十多分钟,见到安父匆匆从家门出来往车子走去,暖黄色的太阳能庭院灯下,他衣着看上去较平时更为合体,远远的看上去步态矫健,举止洒脱,竟然让安母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他的人生里,又出现了一束光,而自己是这样多余。

安母默默闭了双眸,眼睫微颤,一串眼珠滴落在地毯上。

许久,她双手合拢,慢慢走到沙发椅旁缓缓走下,她侧身将整个身体依托在扶手上,房间寂静无声,她默默感受着这份沉默的寂静,她想起来,自己与这份寂静走过多少日子了?记不清了,那是一个很多位的数字。

她想起一幕情景。明媚宁静的夏日校园林荫道上,远处一个衣着极为朴素的男生,在边走边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像燕儿一般轻盈扑过去,两手搭在那男生脖颈。

男生有些吃惊,慌忙的转头却露出一张她眼里心里最灿烂的笑脸,那是诚实朴素的一张山里男孩特有的质朴笑容,难得的更是朴实中透着极为聪明果敢的特质。

男生说:怎么今天就返校了?不是明天还放假吗?

她装着生气的样子撅嘴说:你是不是很不乐意我这么快缠着你?

男生委屈慌忙的说:不是不是,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是很很惊喜,我刚才,嘿嘿,正好想到你。

她不信:你刚才正在看书,书中有我?

男生笑说: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她佯装羞恼:你学着油嘴滑舌!

男生笑说:我哪有,这是事实,我正想着你前天问我的那个题目,我觉得我现在想出来解答方法了。

她笑起来,这个男生连甜言蜜语都不懂说,但她偏偏最喜欢他这点。

男生伸出手掌,给她用笔演示做题过程,她怀着快乐的心情不时望望他的专注眼神,不时看着他的演示。

两个青春的身影并行在林荫道上,也并行在她的脑海里。

她原以为就这样,他们会并行在人生的林荫道上,迎着阳光迎着小雨,越走越美好。

他们是走到一起,住在一个屋顶下,却相背而行,越行越远。

她以为他们会从蓬勃朝阳走到瑰丽艳阳走到和煦夕阳。

可事实是,他们一直在灰暗的雨雾里踽踽独行。

她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开始各选岔道,他们共同迎来宾客,共同养育孩子,共同拥有产业,却没有共同的享受过欢愉快乐。

眼神交流都是匆匆一瞥,似乎谁停留久一点谁就认输。

她还记得那个秘书的样子,一张鲜艳的圆脸,桃腮微红,眼睛秋水一般妩媚,睫毛也很长微卷着。个子有些偏矮,但是有着恰好的曲线,那个时候并不流行染发,但是她天然有一头栗色长发蓬松柔软,这样的长相使得她看起来甜蜜迷人。

她第一次见她,她对她一笑,天生的甜蜜妩媚让她看起来就像蜜桃一般惹人牵念。

当时她就对她特有的甜蜜留有印象。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份甜蜜居然是攻向她婚姻的利剑。

她甜蜜一笑。

而她的世界就这样崩塌了。

那是很多年了。

这些年,安母过得至少是平静的,没有波澜也无风雨,对于她这个岁数也就这样了,还能指望更多吗?甚至她已经习惯。

但她现在恐怕连这点平静如水都是奢求,他在人生远远过半的年纪,又找到了依归和只属于他的甜蜜。

安父开车,半开车窗,八点多的夜风轻柔如许,徐徐吹拂每个干涸的人心。他放了一首轻柔曼妙的关于法式风情的音乐,一个女声用略带朦胧沙哑的嗓音轻吟低唱:,seemed the same sad way,to pass the day, the sun went down without me, suddenly someone else, has touched my shadow, he said hello, yesterday yes a day,like any day……(落寞不过如此,日复一日,日落弃我形单影只,忽而有你,近我只影,前来问候,昨日某日,一如常日……)

安父脸上带着一种欣喜与期待,神色悠然的开着车,手机响。是他的秘书。

安父把手机按到外放模式。

“喂,安董,明天一早的会议我现在已经安排好了。

“我正要通知你,明天早上会议取消。

“安董,这不是你再三叮嘱雷打不动的日期吗?

“现在雷打不动的,是我今晚的行程。

“安董,您这个时间不在家?在哪?

“我在去兰岛的路上。

“兰岛?我去!……安董,现在八点啊,开到哪至少九点半了,而且山路难行,小路那段也路灯都没……

“那又如何!

“安董,您真是老当益壮,我承认我不如您……

“哈哈哈……

他结束通话,思绪在夜风里飘摇,心里无比畅快。

张妈想了想,关了电视机走到三楼起居室。

安母说:这些年安静了一阵,现在又这样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悲吗,就像困在古老城堡的弃妇。

张妈说:安董应该是有事。

安母摇摇头:你不必宽慰我说这些,你自己心里一样明白的。他这是遇到很悦目的了吧,不然几十年没有动静也不至于老了老了还这一出。

张妈说:未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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